早上，微信響了，打開手機，是女兒發的微信，說祝我父親節快樂！說是預祝，讓我注意明天收快遞，送我禮物。我問什麼禮物，她說保密，明天收了就知道了。這孩子，總喜歡玩什麼小驚喜。

原來明天是父親節。

手機百度了一下，每年6月的第三個星期日是父親節。這一天，全世界有52個國家和地區過父親節，節日有各種的慶祝方式，其實大抵也就是送送禮物、搞搞家族聚餐之類的活動。

按講，咱中國是沒有父親節的，父親節這東西是個泊來品。這年頭，年輕人什麼都喜歡與國際接軌，聖誕節情人節還有愚人節什麼的，想怎麼嗨就怎麼嗨。我性子軸，傳統觀念濃厚，反正我不過西方的這些什麼勞什子節。

不過歸不過，但女兒說起父親節，我這個當父親的不由地想起了我的父親。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父親三十出頭，帶領我們全家“上山下鄉”，從随縣城關鎮下放到了三裡崗尚店火石沖。不是父親覺悟高，是因為家裡成份高。我爺爺的成份是資本家。

從工人變為農民，從城市來到鄉村，父親的心情肯定不好。在我的記憶中，我小時侯，父親似乎總是闆着臉沒有笑容。當時我才幾歲，母親說我特别淘氣，不管什麼時候我是怎樣狂妄喜悅的狀态，隻要父親一哼，我頓時就噤若寒蟬，手足無措，大氣也不敢再出一聲了。

父親的嚴厲，至今我記憶深刻。我排行老大，下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下放造成的家庭貧困，身為老大的我自然成了父親的出氣筒，三天一大打兩天一小揍自然就成了家常便飯，當然，這也與我特别淘不無關系。最淘的事，是玩水。

火石沖天子崗下我家的門前有條無名小溪，這條小溪流到碾子河，碾子河就是随縣均水的上遊。這條小溪和小河，留下了我的太多太多兒時的美好記憶。夏天，清澈的溪水淙淙流淌，溪裡有很多小魚，和小夥伴一起就在石頭縫裡摸魚，順流而下，一直摸到碾子河。平時，父親是不許我玩水的，記得有一次，父親發現我不在家，就沿着小溪一直尋到小河，從水裡把我揪起來，回家的路上一邊嘟囔一邊用汗濕的毛巾抽我。到家了，在門前小院裡像孫悟空那樣劃一個圈，讓我站在圈中在烈日下暴曬。我姥姥說，我長大了皮膚黑，肯定是那個時候曬黑的。

六七歲的時侯，我得了肺結核，營養不良，走不動路。父親背着我，從天子崗走到尚店街上的衛生所打鍊黴素，每天一針，這一背就是一個多月。有一天，他在供銷社買了一個蘋果給我吃，這可是個奢侈品，我讓父親也吃一口，他說蘋果不好吃，我也賭氣不吃了，就把剩餘的半個蘋果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吃了。也許是幼時自我暗示的原因，至今，我還不愛吃蘋果。

七八年，恢複高考的那一年，中考也恢複了，随南那一片，各公社中考考取的學生到洪山三中讀高中。我走了狗屎運，整個尚店，就考上了我一個。九月一日報到的那一天，父親為我挑着行李，一頭是被褥，一頭是一個廢留聲機的箱子，箱子裡裝着洗漱用品，還有一本厚厚的小說《紅岩》。很不幸，這本小說後來被班主任王作良老師沒收了，當然這是後話。

父親挑着行李，我跟着。十三四歲的我，發現父親的臉已不再陰沉，看得出來他很高興，我們過碾子河，到新集、到鮑集，翻奎頭山到朱集，再到洪山，洪山又叫茅茨畈。父親一路叮囑我，要好好讀書。

我們家是七九年回城的，我讀高二的時侯。回城自然又要砌房子。印象中，父親總在砌房子。最初是蓋結婚的新房，住了沒幾年下放，又在農村蓋房子，十年後回城又蓋房子，八五年拆了平房砌樓房，砌樓房是美國的三伯援助的一萬五千元人民币，蓋了三層，這在當時，算是高層建築了，惹來了衆多羨慕的目光。

我住三樓。八九年我結婚，妻子懷孕後，我和母親商量自己在三樓開個小竈，方便給妻子補充營養。父親極不滿意，說一家人怎麼可以分竈吃飯，外人知道了多難堪，惱怒地上樓砸了我的鍋竈，還拿棍子揍我。記憶中，這是父親最後一次打我。

因為女兒出生後，我們就搬家另過了。父親想打我，也沒有機會了。

父親其實隻對我一個人兇。記憶裡父親好像從未打過弟弟妹妹，母親說我和父親都屬龍，是八字不合，所以我總挨打。我笑，我知道我是被打習慣了。後來，我有了女兒，我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用最親和的方式對待女兒。至今，我從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甚至，從沒大聲呵斥過她。女兒也對我親，她媽媽甚至嫉妒我。

其實，在外人的眼中，父親是一個很儒雅的人。他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待人謙和有禮，溫文爾雅。

父親今年已經81歲了，是單位裡最慈祥和善的老人。自從有了孫子輩後，他的眼神裡隻有疼愛，臉上總是笑容。小弟結婚生子，他的小孫子完完全全就是他帶大的。

如今，孫子輩都長大了，就像鳥兒飛離了巢穴。母親五年前也過世了，父親一人獨居。小弟有時把他接到漢口家裡住段時日，我家近，他卻不來，他總說在你們家不自在。如此，隻好依他，隻好時不時地打個電話問問或去看看他。很多時候，我看見父親的眼裡，分明寫滿了無盡的落寞。

父親真的老了。

我分明看見了二十多年後的自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的這句話突然跳進我的腦海，我在想，我連自己的父母都沒盡到很好的孝道，何談愛及他人？

明天父親節，我去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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