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之夜”現場，左起：金聖華，白先勇，姚炜（許培鴻攝）

那天晚上，在講座“從小說到電影——《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的蛻變”現場，對着香港大學滿場觀衆，我講了一段開場白：“今晚，是金光閃閃的一夜：首先，這是金庸基金會舉辦的活動，我們在此放映和談論的是電影《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女主角姚炜小姐本姓‘金’，英文名字Kelly，因此原是‘金嘉麗’，跟書中金大班的名字‘金兆麗’隻有一字之差， 是命中注定要演出這部戲的。本人有幸在此敬陪末座， 可能也是因為姓金的緣故。 剛才另一位主持劉俊教授的姓氏中也含有‘金’字，所以這些‘金’加起來，的确是金色彙聚，但最要緊的是必須要有白先勇教授的‘白’來加持，成為‘白金’之夜，一切才顯得更加珍貴， 更有意義。”

當晚白先勇和姚炜的對談十分成功，兩人诙諧幽默，妙語如珠，聽得觀衆都樂翻了，時而歡笑，時而鼓掌，一個多小時的談話，仿佛霎時間就過去了。事後，與會的朋友問我，“這場對談，事前要不要排練的？”“排練”？當然沒有！一位是文壇巨匠，一位是影壇巨星，談的是兩位珠聯璧合的出品，脍炙人口的佳作，又何須排練？

盡管如此，這閃閃金光的背後，卻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趣事。早在去年中，姚白二人就應“世界華人文化交流會”之邀， 在新加坡放映《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并在放映後舉行對談。記得那時跟白先勇通電話，談起電影放映後轟動一時的盛況，他在電話中顯得特别高興，說是終于可以“還姚炜一個公道”。當時我就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同樣的盛事可以在此地重演，讓香港觀衆也可以一飽眼福耳福呢？

不久後，熱心文化事業的潘耀明兄來電商讨，談到查良镛基金會一直都想邀請白先勇主持講座，隻是白教授多年來為弘揚昆曲，為推介《紅樓夢》，為替父親白崇禧将軍寫傳等等忙得夙興夜寐殚精竭慮，實難“度期”。所幸白先勇是中文大學的博文講座教授，每年總要抽一兩個星期來中大講學，于是這一次，幾經安排，白教授終于為潘先生的誠意打動，乃在中大授課之餘，移駕港大玉成其事。

今年大年初五，通過白先勇的穿針引線，我和姚炜在一家位于銅鑼灣的精緻日本餐館見面。早到後靜候我心目中傳奇人物的出現。不久，主角來了，身穿色彩豔麗的上衣，帶着新春洋洋的喜氣，隻見她步履矯健，精神奕奕，看來還是那麼年輕。剛坐下，她就急忙為我點菜，然後打開話匣子，從原姓本名、家庭背景到入行經過，從接拍“金大班”到失落金馬獎，從高峰到低谷，從頹喪落寞到信主受洗，從千帆過盡到重新出發，她告訴我許多故事，我們足足聊了三個小時，仍然意猶未盡。當然，最要緊的還是談到接拍“金大班”的前因後果，以及攝制過程中的種種花絮。飯後姚炜交給我一張“金大班”的DVD，這即将是我研習的功課。

不久，姚炜來電，我們相約再次見面。這時，電影看過了，數據也讀過了，我們的談話自然更深一層，姚炜特别提到戲中她和秦雄共度最後一夜的情景。那場床戲，也是當年攝制時開鏡的第一場戲。那時她跟男主角隻見了一面，根本不熟，為了演出效果，她特地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妝容，濃妝豔抹中帶着憔悴，透顯出心底無比的糾結和哀傷。原來，“金大班”裡女主角的千姿百态，從青澀到遲暮的萬種風情，除了姚炜的精湛演技，還是通過她精心設計的妝面一一展現出來的。早在開拍電影之前，她已在心目中把細膩情節繪成一幕幕生動的畫面。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劇照

3月17日，白先勇自台來港，事前姚炜就提出要作東宴客。由于行程緊湊，白教授一下飛機連旅館都沒去就直奔飯店。那次飯局，我們足足聊了四個鐘頭，使我對白先勇當初參與制作的執着：自選女主，參與編劇，自挑配樂等等過程的堅持，更增了解，更添欽佩。當晚也談到戲中兩幕床戲的涵義，即跟月如的純愛和跟秦雄的情欲，都在姚炜入木三分的演繹中發揮得淋漓盡緻。白先勇特别提到了“海派”作風，那是一種派頭，一種架勢，罩得住而又放得開，不拘小節而尊嚴十足，是可意會而不能言傳的一種特色。這種風韻氣派，在姚炜身上可說是展現無遺，難怪時人稱她為“永遠的金大班”！

在3月22日對談舉行的前兩天，方才得知港大準備放映的是市面上可以找到的DVD，即剪掉床戲的“簡潔版”。白教授一聽，當然有點失望，因為這兩幕床戲，且不說主角的付出有多少，原是劇中表現世事無常、時代變遷最有感染力的場景，不僅僅是情欲的描繪而已。為了觀衆得觀全貌，我自告奮勇去跟電影資料館聯系，兩天之内，得到搜集組經理馮佩琪小姐及其同仁的全力支持，悉心協助，在資料館的倉底翻箱倒箧，盡量搜羅，找出了一個未經剪接的完整版本。

在對談當日電影放映時，觀衆正追随着金大班的人生軌迹，感同身受，感觸良多的緊要關頭時，電影忽然中斷，全場屏息凝神，不敢躁動，好不容易台上才恢複放映，鏡頭連續下去。坐在身邊的白先勇和姚炜靜靜看完全場，悄悄說道，“電影前半場是用數據館的版本，後半場是用坊間的版本。”原來放映一半時，數據館借來的版本不知何故竟然被機器卡住了，隻好臨時改用原先的版本。真令人扼腕歎息！

雖不盡如人意，終須一切随緣，由于這次活動，結識了雍容大度的姚炜，感受了電影資料館無私的協助，細味《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從小說到電影的蛻變，從而進一步了解《台北人》代表作如何在電影裡表現出劉禹錫《烏衣巷》那種滄桑的情懷，實在與願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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