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平原縣檢察院王蒙蒙分到一個“大案子”:協助檢察長辦理一起網絡開設賭場案。本案中,聶某和李某通過建立微信群,利用電腦遊戲“北京賽車PK10”的開獎結果,組織群内40多名成員下注賭博,短短四個月的時間涉案賭資達200餘萬元,公安機關以開設賭場罪移送審查起訴。
看着公安機關移送的僅有的6本卷宗、4張訊問光盤,王蒙蒙心裡犯起了嘀咕:網絡開設賭場案作為網絡犯罪,怎麼會沒有電子證據呢?
帶着疑問,王蒙蒙撥通了辦案人員的電話,辦案人員無奈地說:“倒是扣押了兩台電腦和十幾部手機,但在抓獲犯罪分子時,電腦上的數據已經被全部删除了,扣押的手機内的有用的信息已經全部截圖,訂在卷宗中了。”
王蒙蒙仔細翻閱卷宗。6本卷宗除了犯罪嫌疑人供述和參賭人員的證言外,厚厚的3本卷宗都是手機内玩“北京賽車PK10”的遊戲截圖,至于截圖證明了什麼問題,公安機關沒有說明,隻能對一張張的截圖進行分析了。
“北京賽車PK10”到底是什麼遊戲?對于電腦遊戲的了解僅限于俄羅斯方塊的王蒙蒙直接懵了。
順藤摸瓜
“北京賽車PK10”是中國福利中心發行的一款體育題材的,“PK10”與一般的體彩之間有着顯著的不同,它依據的不是實際的比賽結果,而是一套網絡自助系統,通過電腦程序操作10輛賽車自動比賽。每5分鐘開獎一次,從每天9點開始到當日24點結束,每天開獎達179次。
王蒙蒙了解到,聶某和李某在微信群内就是利用“北京車PK10”每一期的開獎結果,組織群成員下注。有四種下注方式,競猜冠軍号碼、冠軍号碼的大小、單雙、冠軍号碼和亞軍号碼的和,賠率從1.92到40不等。群成員在下注前通過支付寶和微信紅包向群主購買積分,一元一分,每次可下注5至1萬分不等。
王蒙蒙通過仔細翻閱卷宗發現,聶某最近幾年進城務工。“他是怎麼學會通過微信群組織人員賭博的呢?”原來,聶某本人就是一名賭徒,被朋友拉進一個“北京賽車PK10”的微信群裡,多次下注後,了解了其中的遊戲規則,覺得能賺錢,就找到李某,稱有一個賺錢的好門路,李某了解後欣然入夥。
于是,聶某就向微信群主“淘起來”申請,自己也建一個微信群。“淘起來”爽快地答應了,為聶某提供了賭博網站的賬号和在賭博微信群内負責統計下注與公布開獎情況的“機器人軟件”,但要求聶某微信群内所有成員的下注必須經“淘起來”的賬戶向賭博網站下注,聶某按參賭人員的下注額和赢取數額的比例抽成。3個月下來,聶某和李某竟然盈利近10萬元。
聶某供述稱,“淘起來”是賭博網站的代理,管理着三十幾個這樣的微信群。原來,“淘起來”才是真正的幕後老闆!但“淘起來”平時隻通過QQ跟聶某聯系,其他線索無從知曉。
疑雲重重
公安機關移送的罪名是開設賭場罪。“聶某等人的行為能否構成開設賭場罪呢?”“‘淘起來’是否真的就逃匿起來了呢?”經過審查,王蒙蒙認為聶某等人開設賭場罪的證據不足,“淘起來”也并非無迹可尋。
公訴人王蒙蒙查看相關法律資料
對于網上開設賭場這一新型犯罪,依據現有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規定,認定為網上開設賭場需要滿足這一要件:建立賭博網站或者為賭博網站擔任代理并接受投注或者參與賭博網站的利潤分成。而聶某等人通過賭博微信群組織人員賭博,沒有建立賭博網站,其投注額也是通過“淘起來”轉到賭博網站,現有證據無法證實其擔任賭博網站的代理或者參與賭博網站的利潤分成。
根據罪刑法定原則,對聶某等人無法按照開設賭場罪定罪處罰。但聶某行為已經完全符合賭博罪的定罪标準,對聶某等人應當以賭博罪提起公訴。
聶某在供述中提到,自己是通過“淘起來”的賬戶在賭博網站上投注的,但聶某在賭博網站上有自己的賬戶,同一筆賭資怎麼可能同時在一個網站的兩個賬戶上投注呢?
王蒙蒙帶着疑問對聶某進行了提審,聶某卻對同時在一個網站的兩個賬戶上投注含含糊糊,說自己也不知道,“淘起來”讓自己怎麼做自己就怎麼做。
“一筆賭資怎麼可能同時在兩個賬戶下投注,如果都在‘淘起來’賬戶上投注,‘淘起來’為什麼要給你單獨申請一個賬戶?”
面對層層追問,聶某隻得說出了實情。原來,聶某的微信群中的群成員直接通過“淘起來”在賭博網站上給自己申請的賬戶投注,但前提是賭博網站的賬戶需要提前充值,群成員才能下注。而該賬戶是“淘起來”控制的,因此聶某必須提前将賭資通過支付寶打給“淘起來”,“淘起來”給聶某的賬戶充值後,聶某的賭博群才能組織人員賭博。也就是說,二人除了QQ進行交流之外,還有支付寶賬戶的往來。
王蒙蒙向主辦檢察官建議将聶某等人以賭博罪提起公訴,同時建議偵查機關對“淘起來”補充移送審查起訴,獲得支持。
根據王蒙蒙的補充移送起訴的偵查方向,偵查人員迅速鎖定了“淘起來”的身份——王翰,江西省贛州市龍南縣人,通過手機定位,王翰在江西省龍南縣被抓獲歸案。辦案人員同時偵破了其賭博窩點,現場抓獲肖毅、賴烽、賴勇三名正在熱火朝天地運營賭博微信群的人。之後,以開設賭場罪将4人移送審查起訴。
全都翻供
“4人居然都翻供了!翻供方向還是一緻的。”看完4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王蒙蒙有點撓頭。
此前,在其他犯罪嫌疑人一緻的供述下,王翰終于承認其微信群中群成員的下注由自己賠付,他也幫聶某在賭博網站申請了賬戶,通過幫聶某的微信群充值從賭博網站賺取抽成。如此一來,王翰等人的行為無疑構成開設賭場罪。
然而,批捕之後,4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均發生變化。王翰矢口否認其有罪供述,稱賭博微信群的運營模式和聶某的完全一樣,其他三名犯罪嫌疑人也稱都是聽王翰的指揮,王翰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其他的自己不清楚。
公訴人王蒙蒙與同事談論案情
通過認真審核全案證據,與聶某案進行對比,王蒙蒙确信,王翰等人的行為與聶某等人行為的性質是不一樣的。但抓捕王翰等人時,用來操作賭博微信群的電腦後台數據已經被全部删除,沒有直接證據證實其與賭博網站的關系。4人的供述又出現反複,現有證據已經無法認定王翰等人的行為構成開設賭場罪。難道也要以賭博罪對4人提起公訴嗎?
“聶某是罪有應得,但罪魁禍首是王翰。”王蒙蒙再次認真審查全案每一份證據,終于發現,在抓獲王翰等人時,王翰等人随身攜帶的手機和電腦一并被扣押了,電腦内的後台數據被删除了,但并沒有說手機内的數據也删除了啊!
于是,王蒙蒙對偵查機關扣押的4台電腦和23部手機一一開機進行補充偵查,終于在王翰随身攜帶的手機裡發現了微信聊天記錄和圖片,但由于王翰手機内大量語音是用江西方言,根本聽不懂。
“他們4個不都是江西人嗎?從認罪态度相對較好的賴烽、賴勇身上下功夫!”通過做兩人的思想工作,作為從犯的賴烽、賴勇表示願意配合。兩人對王翰聊天記錄中語音的翻譯幾乎完全一緻。
通過梳理聊天記錄,王蒙蒙整理出王翰的微信群實際通過坐莊來盈利,同時王翰在賭博網站上為多人申請賬戶,通過自己的賬戶在網站上充值從中抽成。毫無疑問,王翰是賭博網站的代理!
王蒙蒙随即指導公安機關對案件進行補充偵查,對王翰的手機進行勘驗,形成勘驗報告,同時對王翰等人的投注網站進行鑒定,證實網站為賭博網站,将以上證據進行了固定,一并移交法院。最終該案以開設賭場罪、賭資數額7000萬元對王翰等4人提起公訴。
法庭交鋒
公訴人王蒙蒙在開庭
賭博罪和開設賭場罪的性質不同、刑期不同,前者的法定刑在三年以下,後者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因此,兩罪的認定成為法庭辯論的焦點。
開庭那天,坐在公訴席對面的是4名被告人的7名辯護人。王翰及其辯護人為降低刑期,辯稱自己和聶某是一樣的運營模式,企圖将自己歸罪為賭博罪。肖毅及其辯護人對罪名也不認可。賴烽、賴勇雖之前表示配合,但其辯護人看到王翰等人否認指控的罪名,稱賴烽、賴勇就是打工的,完全聽王翰的指揮,對罪名也予以否認。
“王翰,你自己說過的話難道也不記得了嗎?”王蒙蒙申請法庭當庭播放王翰之前的有罪供述,其語音聊天記錄由賴烽、賴勇當場進行翻譯,要求王翰對翻譯的内容當庭予以解釋。面對自己說過的話,王翰開始慌亂,其辯解前言不搭後語,已經不能自圓其說,急得頭上開始冒汗。
“微信群不是‘賭博網站’,即使建立賭博微信群自己坐莊也不構成開設賭場,司法解釋明确規定建立‘賭博網站’并接受投注的才構成開設賭場罪;至于幫他人在‘賭博網站’開設賬戶,并不能證實王翰就是‘賭博網站’的代理。”王翰的辯護人針對法律解釋提出辯護意見。
“司法解釋中網上開設賭場是指利用互聯網、通訊終端從事賭博的行為,其中明确列舉了建立賭博網站并接受投注、擔任賭博網站代理并接受投注等4種行為屬于網上開設賭場。賭博微信群雖不是賭博網站,但是将微信群解釋為賭場未超出公衆對‘賭場’一詞的理解。微信群是新型網絡空間,将網絡空間中能用于組織賭博的場所認定為賭場,沒有超出刑法條文本身的含義,更不違反罪行法定原則。因此王翰通過建立賭博微信群并坐莊盈利的行為應當認定為網上開設賭場。”王蒙蒙早有準備,從容作答。
王蒙蒙繼續指出,王翰幫助其他微信群群主在賭博網站開設賬戶,該賬戶在王翰的賬戶之下,王翰從這些微信群中抽成的行為完全符合司法解釋對賭博網站代理的解釋,即“有證據證明犯罪嫌疑人在賭博網站上的賬号設置有下級賬号的,應當認定其為賭博網站的代理”。無論王翰如何辯解,也無法否認聶某的賬戶是其賬号下級賬号的事實。
最終,平原縣法院以被告人王翰、肖毅、賴烽、賴勇犯開設賭場罪,判處王翰有期徒刑四年,罰金人民币40萬元;判處肖毅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罰金人民币20萬元;判處賴烽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三年,罰金人民币6萬元;判處賴勇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罰金人民币6萬元。4名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訴。(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來源 | 檢察日報
文字 | 郭樹合
圖片 | 王蒙蒙
責任編輯 | 王蓉蓉 闫現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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