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全國一半的人都來雲南旅遊了。”
玉龍雪山被擠爆。
△ 圖源:@雲南信息報
半夜12點的酒店,人山人海排隊等房間。
△ 圖源:@春城晚報
為什麼雲南這麼熱鬧?
因為涼啊。
△ 圖源:@雲南日報
沒有空調,20多度的氣溫,這是天堂嗎?
能享受到這份清涼的,畢竟還是少數。
更多的人,要麼在空調房裡續命。
要麼,在賣命。
01
倒下的人
熱。
是今年夏天最大的議論點。
過去還有“四大火爐”一說,今年已經分不清哪裡才是火爐了。
6月的全國平均氣溫,創下1961年來的曆史新高。
6月18日,河南出現異常高溫天氣。
水泥路面,曬爆了。
電風扇片,熱彎了。
6月16日,河南某些地方的氣溫甚至超過了火焰山所在地吐魯番,高達41度。
△ 圖源:@雲南交通廣播
七月,四川盆地部分地區氣溫打破記錄。
熱得超出了正常的承受範圍。
浙江,運載活豬的貨車無法降溫,情急之下司機打了119,請消防員噴水降溫,才救了豬豬性命。
這樣的天氣,沒人願意出門。
但不是每個人的工作,都是能躲在寫字樓裡,吹着空調。
酷熱對于他們來說不僅是難受,也是危險。
一個名詞頻繁上了熱搜:熱射病。
熱死人,是真的。
7月5日,西安建築工人王建祿倒在了收工回家的路上。
雖然事發地離醫院近在咫尺,但他還是因情況過于嚴重,搶救無效去世。
△ 圖源:南方都市報
據報道,王建祿送醫時體溫達到了43度,診斷為熱射病導緻的多髒器衰竭。
那一天,他在高溫高濕環境下連續工作了9小時。
浙江,一名車間工人工作時因體溫過高休克昏倒,經過31小時搶救無效後死亡。
成都,一名外賣小哥連續工作10小時後暈倒在路邊。
經過幾天的搶救,他仍躺在重症監護室裡。
江西,一名從事戶外核酸采樣的護士,在38度高溫下中暑昏迷。
送醫後,她渾身抽搐,雙手蜷縮無法打開。
搶救半個小時,才得以脫離生命危險。
△ 圖源:南昌發布
熱射病到底是什麼病,這麼危險?
我們以前都知道天氣熱會中暑。
而熱射病在中暑的分級中就是重症中暑。
由于人長時間處在高溫高濕環境中,導緻身體調節功能失效,體溫迅速升高,達到40度。
熱射病的病死率高可達80%。
△ 圖源:央視網
其實早在幾年前,醫療紀錄片《生命緣》曾完整記錄過對一位熱射病患者的搶救與死亡。
那是一位在後廚幫忙的年輕人,因為暈倒被送往醫院,診斷為熱射病。
送醫時,他的心率達到200次每分鐘,體溫42度。
情況急轉直下,先是缺氧,呼吸困難。
然後高溫破壞了凝血功能與腸胃粘膜,患者的口鼻湧出大量鮮血。
接着是心律失常,各個器官衰竭崩潰。
七個小時的搶救,也沒能挽救這位患者的生命。
即使搶救後脫離生命危險,也可能造成一些嚴重的後遺症。
比如永久性腦損傷,髒器病變。
還有一個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腦功能障礙出院了
△ 圖源:江蘇新聞
打個比方。
熱射病因為人體溫度過高,會導緻器官像被熱水煮過一樣,這是個不可逆的傷害過程。
人當然都是趨利避害的。
太熱了,不去。
這麼危險,不幹了。
但“熱死人”的悲劇,真的就那麼容易避免嗎?
不是他們不知道熱。
是他們沒有選擇。
02
體感90度,作業中
在語文課本裡,我們都學過白居易的《觀刈麥》: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在活路面前,熱也就顧不上了。
在當今的社會,有了現代的科技,勞動者就可以避免那樣的酷熱了嗎?
不一定。
可能,還更熱了。
Sir在廣州,35度的天氣,體感溫度42,戶外1分鐘就可以汗流浃背。
在一個施工工地,記者拿着溫度槍往剛鋪好的瀝青路面上方一放。
126度。
△ 圖源:荔枝新聞
地下是一百多度的瀝青在蒸騰熱量,頭頂是毒辣辣的太陽,施工的工人就要在這樣的環境下作業。
沒辦法,鋪瀝青隻能選在晴天。
腳踩堪比燒烤架的路面,一會兒腳底就會被燙起泡來。
△ 圖源:人民日報
這樣“煉獄”般的環境,每天也隻能賺個200塊。
△ 抖音上的一則招工啟事
工地。
烈日之下,工人背上的皮膚已被曬得傷痕累累。
△ 圖源:抖音@風暴眼
車間。
B站up主@工廠鐘美麗 的視頻裡,因為夏季車間實在太過悶熱,自己的老公已經是一身嚴重的皮膚病。
機場停機坪。
因為空曠無遮擋,加上水泥路面和飛機散熱,夏天溫度能達到六十多度,熱浪滾滾。
在這樣的環境裡,很多地勤機務人員,裝卸工和清潔工,還得穿着密不透風的防護服。
有多熱,多容易中暑可想而知。
△ 圖源:抖音@民航圈
微博上一位博主@白衣山貓 發圖稱。
浙江某機場停機坪工作人員中暑撿回一條命,因為他在防護服裡從中午十一點工作到下午五點。
有朋友說防護服不透氣,少穿。
他隻能無奈地回答:“工作需要,不得不穿。”
△ 圖源:@白衣山貓
别人可以避暑。
但對于在特殊的高溫環境中工作的人,他們躲得掉嗎?
光喊熱沒有用,躲也沒有用。
别再把熱,僅僅當一種感覺。
03
“緻敬”
有些奇怪。
長期以來,這些勞動者們出現在新聞媒體中時,都不免滑入到一種不痛不癢的境地。
當展示完他們艱苦的工作條件,說的卻是一些“春風”般的話語:
核酸采樣護士中暑,防護服被汗水灌滿,緻敬,最美逆行者;
38度天氣下建築工人揮汗如雨,緻敬,基建狂魔。
然後一排大拇指。
又或者,被家長當成教育孩子的事例:
看,你不好好學習,就要像××一樣。
好像,這是他們應該的下場,他們是“人上人”的反面典型。
不管輕飄飄的贊美也好,蔑視也好,潛台詞都是:
反正不是我。
這個時候,還要到熱浪下工作的人,是最無可奈何的一群人。
為了什麼呢?
還記得文章開頭提到的西安因熱射病去世的工人王建祿。
今年56歲,是陝西甯強縣的一名農民。
因為兒子考上了大學,王建祿在這個酷熱的夏天從家中來到西安,想要給兒子上學攢一些錢用。
據《中國青年報》報道。
2015年時,王建祿的兒子曾經考上過大學,但為了掙錢貼補家用,他中途退學打工。
在父親的期盼下,他去年又重返學校讀書,這次高考他考了鎮上第一,即将重返校園。
誰知,卻等來了父親去世的噩耗。
去世這天,王建祿的工錢是260塊。
而當王建祿去世後,因為沒有簽訂勞動合同,賠償困難,也聯系不上工地負責人。
甚至,在王建祿去世之前,還有去年的6萬元的工資被拖欠。
因為王建祿的死登上熱搜,這筆錢才終于交給他的家人。
這個故事裡,可以發出的疑問可太多了。
奪走他生命的是2022年夏天的高溫。
但把他送到烈日下面的,是太多年經曆的無路可走。
Sir想起賈樟柯的《世界》裡,從農村來到北京工地上打工的小夥“二姑娘”。
有一幕,是他和小桃一起站在工地上,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
他問,你說這飛機上坐的都是些啥人?
小桃笑着搖搖頭。
誰知道呢
反正我認識的人都沒坐過飛機
後來,為了多掙一點夜班費,二姑娘被斷掉繩索的絞車砸死了。
死前躺在醫院裡,他沒想過去向誰讨公道,而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在煙盒上寫下了他欠下的共168元。
那也是他在電影裡第一次出現自己的大名:陳志華。
賈樟柯鏡頭下的農民工,通常沉默、麻木。
像一個磨損了的零件。
不是他們沒有鮮活的人性,而是被沉重的勞作,埋藏得太深了。
勞動的光榮,像一層鍍金。
而勞動者身上,更多的是黑色的鐵鏽。
我特别痛恨将勞動浪漫化的文學,因為勞動真的太苦了。我從初中開始,每年夏天都要幫同學或親戚割麥子。到了田頭,發給你一把鐮刀,說你負責一片,然後那個絕望啊,等下午麥子割完了,直起腰的時候,腰都快斷了。
别贊美了。
贊美到底是給誰看的?
如果是想振奮空調房裡的人,那麼是廉價的自我感動,連共情都不是。
如果是給那些烈日下的人,這是一種殘忍。
在一個人吃不飽飯,生命健康得不到保障的時候,贊美是一種綁架和利用。
如果當越來越多人都意識到,贊美是無用的。
那麼贊美又是為了什麼?
2012年《防暑降溫措施管理辦法》出台,規定:
日最高氣溫達到40℃以上,應當停止當日室外露天作業;
日最高氣溫達到37℃以上、40℃以下時,全天安排勞動者室外露天作業時間累計不得超過6小時;
日最高氣溫達到35℃以上、37℃以下時,用人單位應當采取換班輪休等方式,縮短勞動者連續作業時間,并且不得安排室外露天作業勞動者加班,同時,還包括給工人進行防暑教育等。
規定是有,但怎麼才能保證企業單位對這些權益的落實?
怎麼才能改善工人的勞動條件?讓他們不要暴露在有害的環境裡?
當問題出現時,我們如何去面對,解決?
太多太多真正應該嚴肅面對的重點,轉眼就淹沒在一片響亮沸騰的贊美裡了。
同樣的。
疫情以來,很多一線工作人員吃了數不盡的苦。
你總是看到各種醫護人員受苦的視頻照片,比如半夜累得躺倒在地,比如太陽底下汗水灌出防護服。
當這些艱苦總是被當做正面宣傳的時候,結果會是怎樣的?
最詭異的時刻,是一群人讓孩子站在采樣人員面前跳《聽我說,謝謝你》。
但人家工作人員不過是想早點下班回去吃飯而已。
當時,那位南昌熱射病女護士搶救的視頻被發出來,她在病床上痛苦地抽搐,下面熱評第一:
辛苦了醫護人員,三個大拇指,五千個點贊。
不荒唐嗎?
難道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有必要嗎?
最近,南昌市終于對于政策進行了調整。
室外采樣人員不再穿厚厚的防護服,改穿一次性隔離衣,并改善他們的采樣環境。
張文宏團隊也提出,在當前的高熱環境下,戶外普通人群采樣無需穿上白色防護服。
第一步改變,隻是,代價大了些。
最後,說回熱射病。
有人說,熱射病是“窮病”。
是,也不是。
它并非與空調房裡的我們無關。
隻是首當其沖的,是戶外的勞動者,是最底層的工作人員。
在醫學解釋中,熱射病的發生是因為沒有散熱的餘地,身體已經不知道該去怎麼修複受損的地方。
所以,它其實是一種密不透風的熱浪裹挾。
它看不見,聽不見一個人身體的異樣,器官的病變,細胞的尖叫,越裹越緊。
溫度為什麼一直升高?
那通風口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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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M就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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