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 在宋明儒學中占有非同尋常的地位,被稱為初學入德之門。門是一個事物的開端和起點。人們隻有入門,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和道路。故門看起來是簡易的,但實際上是重要的。《大學》作為初學入德之門,意味着人們通過對它的學習可以進入到一條通達道德的大道。
何謂《大學》?《大學》非童蒙之學問,而是大人之學問。大人乃成人。但成人之成并非是指在生理發育上的成熟,而是指在道德心性上的完成。這也就是說,一個成人是成為了一個具有真正人性的人,是一個完成了的人。
關于大人的學習或者教育,并非是某種專業技術的教育,而是人性的基本修煉和培養。人性的教育是一切教育中最根本的教育,人性的學問是一切學問中最偉大的學問。在人性的教育過程中,當人獲得和顯明了自身的人性之後,他便不再是小人,而是成為了大人,也就是君子。
《大學》所揭示的正是大學之道。大學有道。一方面,大學之道是關于人的人性的基本規定,亦即關于成人的智慧。另一方面,大學之道上關于如何獲得這種智慧的步驟。《大學》将人的智慧及其獲得的步驟分為三綱八目,即“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三綱,“格物”、“緻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目。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這就是人們一般所說的《大學》的三綱,亦即三個綱領性、關鍵性的觀念。
大學之道首先在明明德明的本意是光明,而區别于黑暗。當光明驅散黑暗的時候,它就成為了照明。當事物由黑暗之中而站立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時候,它就是顯明自身。當人理解事物自身的意義的時候,他就是明白了。在此,作為“明明德”的第一個明是動詞性的。它的完整的表達應該是:人要去明人自身的明德。它意味着人不僅要明白和理解人自身的明德,而且也要顯明和表現人自身的明德。
德是德性,是人自身的本性。它被理解為在人身上已獲得和已實現的道。此德不是後天附加的,而是先天就有的。故此德為本德。但人的本德如何?本性如何?對此,中國曆史上有不同的學說。有性無善惡說,有性善說,有性惡說,還有性可善可惡說。但《大學》主張性善論。它認為,人的本德為明德,為光明的德性。一種光明的德性就是善良的德性。
明明德強調的無非是要明白和顯明人自身固有的光明的德性。明德固然是作為人的本性,但這隻是一種可能性。這意味着人可能去實現這一光明的本性,也可能不去實現這一光明的本性。如果人的明德始終如一地顯明自身的話,那麼人就不需要去明明德了。但人們之所以要明明德,正是因為“明德”常常是被遮蔽的。當明德被遮蔽的時候,它的光明就會變成黑暗,由此出現缺德或者無德。于是,明明德是對于“明德”的各種遮蔽物的去除。隻有通過去除,人才能顯明自身本性的“明德”。
人已顯明的光明的德性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它其實就是一個人作為一個人的基本的規定,是儒家所說的仁義禮智信等。此外,既然德和道具有内在的不可分割的關系,那麼明“德”同時也是明“道”。因此,人不僅要明自身之德,而且要明天下之道。當然,對于儒家而言,天下之道是社會之道,而不是道家的天地之道,亦即自然之道。
其次在親民民就是民衆。但民不是現代意義的公民。公民能自己規定自己,知道并實現自己的權利和義務。相反,民是傳統意義的臣民。在君臣的關系之中,臣民是被君主所統治和治理的。在此,親民者和民衆雖然不是君臣關系,但也是一個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民是親民者的一個對象,親民者是民的一個主體。
親民者和被親民者的關系聚集在親的行為上。但何為親?對于親的意義,曆史上有兩種不同的解釋。一種認為它就是親愛,是一種仁愛之心。所謂親民,就是親愛于民,是親民者去愛人民。另一種認為它是自新。所謂親民,就是親民者通過自己的道德更新讓人民的道德也自我更新。
這兩種解釋在《大學》中都可以找到依據。就前一種說法而言,就有“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在此,親就是親愛。就後一種說法而言,就有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在此,如果新就是親的話,那麼親也就是更新。
這兩種解釋雖然可以為不同的思想主張提供其資源,但其實也并行不悖。它們都關涉到親民者和被親民者的關系。如果親作親愛來講話,那麼它是關于大人自身的動機和行為;而如果親作新民來講的話,那麼它是關于民衆的行為和結果。這其實是對于同一事物相關兩個方面的說明。
第三在止于至善
止是停止,是停于某處。但停留某處并不是保持自身同一的絕對的靜止不動。相反,停止某處是到達某處。它必須通過在道路上行走而實現。故止可以說成是到達且居住于某個地方。但對于大人或者君子來說,不是停止于一個一般的地方,而是于一個特别的地方。這個地方是人追求的最後的目的。因此,它是最高的地方和最遠的地方。
《大學》認為,這個地方不是一個随意的地方,而是至善。故它強調要止于至善。善是好。但至善不是一般的好,而是最大的或最高的好,是絕對的好。它在儒家那裡表達為仁愛。至善作為一個特别的地方,它是人在其存在中所能達到的最高和最遠的地方。于是,它是人的目的,也就是目的地。它作為人的所歸之處,但反過來也是所來之處。隻有到達并居留在這個地方,人才能獲得自身的規定性。
《大學》将這具體化為:“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這其實是儒家關于人在現實世界中作為不同角色所應遵守的相應的具體的倫理道德規範。人在生活世界裡,就是置于一個倫理關系之中。其中主要的關系就是君臣、父子和兄弟關系。
在這樣一個關系中,每個人有其自身的獨特的身份和位置,并擁有自身存在的根本的規定性。人意識到并實現它,便是達到了其最高目的,也就是止于至善了。雖然君臣、父子和兄弟每人的根本規定性不同,但它們都是仁愛的不同形态。故所謂至善就是仁愛,而止于至善就是實現和完成仁愛。
就三綱自身而言,它們三者之間是一個什麼樣的關系?一般認為,明明德是關涉自身的,甚至是個人心性的;親民則是關涉他人的,是與世界交往的。但明明德和親民作為内外關系不可分離,而是一體兩面。明明德者必親民,這在于内在必須向外在去實現;而親民者必明明德,這在于外在必須以内在為前提。而明明德、親民都要止于至善。因此,止于至善是明明德、親民兩者的目的。
在這樣的意義上,《大學》的根本宗旨就是止于至善,這在于唯“至”能“大”。如果能作如此理解的話,那麼明明德和親民不過是止于至善的兩個方面。但止于至善并不外在于明明德和親民,而是内在于這兩者。當明明德的時候,人就止于至善了;當親民的時候,人就止于至善了。
止于至善事實上是明明德和親民的内在目的。但三綱其實都統一于仁愛之中。明明德是顯明人自身的仁愛之德;親民是施仁愛于民或以此讓民自新;止于至善不過是達到仁愛這一最高目的。
于是,“止于至善”對于人性的教育具有規定性的意義。人們必須知道這個唯一的最高的目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知止不是要人意識到停止不前,不如說,它正是讓人的心靈回到了自身并且可能去思考。人知道了目的地,也就能确定自己志向,由騷動達到甯靜,獲得自身的平安,并能思慮事情,最後心有所得,也就是達到了關于事物本性的思考。
《大學》認為,“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在這裡,道是道路和過程,它有其開端、中間和完成,也就表現為本末、始終、先後。大學之道當然也有自身的道路和過程。它就是三綱。其中,至善是大學之道的根本。知道至善并“止于至善”則是正确地行走在大學之道上。因此,它是綱中之綱。
本文作者系武漢大學哲學教授,著有系列學術專著“國學五書”(《論國學》、《論老子》、《論孔子》、《論慧能》、《論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與發行)。本文圖片來源網絡,标題為編者所加。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