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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夜裡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句子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15 02:20:46

那時我住在五道口,像一粒微塵,漂浮于熙攘的人群,奔走在樓與樓、路與路之間。那些樓令我眩暈,那些路如同迷宮。

某日乘地鐵13号線去西直門,正值下班高峰,我擠在車廂中間,動也不能動,被此起彼伏的呼吸和暧昧潛行的氣味包圍。我閉上眼睛也沒用,還是睜開吧,為目光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向下四顧,密密麻麻,腿的暗林,一抹綠色抓住了我。是伸出塑料袋的幾片菠菜葉,我看見它時,它也看見了我。新鮮的菠菜葉的深綠,隐約可見根上還帶着半濕的泥,叫我又可以呼吸,就這樣幫助我熬過了危機。

也是三月的一天,太陽很大,風有些寒。散步穿過幾棟寫字樓中間的“花園”,不意來到一片樹林,夾在鐵道和群樓之間,雖然狹小,頗有野趣。樹木尚未發芽,小土丘上,金燦燦地盛開着迎春花,太陽照得樹林裡明晃晃的,不時有火車呼嘯而過,隆隆的軌音彌散出靜谧。我坐在土丘旁,聽市聲如潮,環繞這片孤島,它像是被城市文明遺棄,卻被春天抱在懷裡。

還有一次,在三月底,我即将離去。校園裡的玉蘭花開了,一樹一樹,紅紅白白,疏朗地擎在枝頭。玉蘭花旋開旋落,往昔不覺,到了要走的時候,才忽然很不舍,明年花開,我将不在。

下雨夜裡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句子(我感到陽光曬在身上)1

撰文 | 三書

01

拍堤春水四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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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宋)歐陽修

堤上遊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秋千。

白發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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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風麗日,我會在背包裡扔一本書,打算到戶外找個地方坐下來讀,或河邊或露天咖啡店。及至坐在那裡,曬着太陽,整個人變得慵懶,書即使攤在面前,也往往不會翻開看。這時候看書是多餘的,聽音樂也是多餘的,我感覺陽光曬在身上,聽河水寂靜流淌,看而不看地,看街上人來人往,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想不起。

發呆之外,是否該為此寫一首詩?可以寫,也可以不寫,這樣的時光本身就是詩。如果寫也要過後再寫,但那不叫寫,頂多是把本來就有的詩,盡可能地用文字倒映出來。東晉陶淵明的《移居》詩曰:“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他說的登高賦詩,是與南村的朋友們一起,即他所樂于數晨夕的素心人,與《蘭亭集序》所載的流觞賦詩相類。

東晉永和九年春天的那場聚會,與會諸賢臨流賦詩,各抒懷抱,抄錄而成《蘭亭集》,集中37首詩今仍健在,然而沒有人讀,差不多等于失傳(原因何在?你讀了自會明白)。我們愛讀的是王羲之的序,“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觞一詠,亦足以暢叙幽情。”風雅之至,令後世文士心向往之。

歐陽修在颍州任太守時,他的春天可要熱鬧得多。這首《浣溪沙》就是寫照,“堤上遊人逐畫船”,才讀第一句,與民同樂的氣氛撲面而來。

“堤上遊人”是指踏青遊春的平民,畫船上坐的,自然便是太守歐陽修。一個“逐”字,可見遊人之喧嚷笑鬧。春遊本應逐春,堤上遊人卻逐着畫船,而太守看到這個場面也很歡喜,所以詞即以此開始。

“拍堤春水四垂天”,這句不是醉翁的原創,但仍然很美,文字沉醉,醉的是太守,是遊人,也是春天。北宋柳永有句:“目斷四天垂”(《少年遊》),與歐陽公此句,皆本唐代詩人韓偓的:“淚眼倚樓天四垂”(《有憶》)。三個句子意思類似,感覺不同,“四天垂”和“天四垂”,天如穹頂,壓在人的頭頂,極目所望,但覺愁悶荒涼,而“四垂天”,拍堤春水漾漾恍恍,仿佛船在天上。

“綠楊樓外出秋千”,此系名句,前輩多歎賞“出”字,此字其實亦有所本,本唐代王維《寒食城東即事》詩:“蹴踘屢過飛鳥上,秋千競出垂楊裡。”五代馮延巳亦有句:“柳外秋千出畫牆”。想想秋千倩影,蕩出綠楊樓外,宛如驚鴻一瞥,倏爾隐去,灑下一串歡聲笑語。春色因此更明媚,春意更盎然。

下片“白發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歐陽修當時才四十出頭,白發應是虛寫,旨在歎老,而歎老是古代文人的流行病。戴花是真的,宋代皇帝賜花百官以簪,《宋史·禮志十五》記載:“禮畢,從駕官、應奉官、禁衛等并簪從駕還内。”宮中如此,民間效仿之,每遇節慶或遊春,男男女女競相簪花。民間簪花蓋多青年男子,故歐陽公說“白發戴花君莫笑”。時代不同,風俗迥異,今若有男子簪花,人見之必笑其怪誕(變态)。

六幺,又名綠腰,唐時琵琶曲名,方言讀“綠”為“六”,我的家鄉也這麼讀,比如說“六色植物”,就是綠色植物。最後兩句勸酒,自勉及時行樂,一醉方休。末句的标點,用歎号是反問,是肯定當前。若改成問号:“人生何處似尊前?”便從眼前蕩開,含蓄傷感,歐陽公可是遭貶谪才去颍州的。

下雨夜裡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句子(我感到陽光曬在身上)2

明 錢穀《石湖圖卷》

02

熱鬧過後,便是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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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

(宋)歐陽修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籍殘紅,

飛絮濛濛,垂柳闌幹盡日風。

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

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

/ /

二十年後,公元1071 年夏,歐陽修回到颍州。歸颍是他的自主選擇,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緻仕,因樂西湖之勝,蔔居以終老焉。也許冥冥之中,他已預知将不久于世,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年。這一年,他常去西湖遊玩,作《采桑子》十首,歌詠湖上的美好時光。

十首小令皆隽美,這一首尤有至味。“群芳過後西湖好”,起句便不俗,“群芳過後”,按照慣性思維,緊接着又要傷感歎息了,但歐陽公卻說“好”。怎麼個好?狼藉殘紅,誰說不是一種殘敗的美呢。更有“飛絮濛濛,垂柳闌幹盡日風”。漫天飛絮,盡日柳風,是不是感覺時光特别幽靜?

這樣的自然之境可以照應我們的人生。如果你不能體會其中的好,說明你還很年輕,正當群芳爛漫蝶亂蜂喧,我已爛漫過了喧鬧過了,現在隻想靜靜地看着垂柳闌幹盡日風。

詞的下片更安靜。“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始覺”二字,令人心驚,令人覺醒。春光盛時,畫船載酒,處處笙歌,堤上遊人如織,日複一日,不覺光陰密移。待到笙歌散盡,遊人皆歸,才忽然覺得春已成空。

喧極歸寂,此乃常理。再熱鬧的劇情,再繁盛的巅峰,不過都是自我感覺的轟動,實質乃是一場空。酒闌人散,你又回到你自己,什麼也沒得到,也沒什麼可失去。

“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阖上窗棂,放下簾栊,看雙燕歸來細雨中。歐陽公似已參透了人生,平靜恬漠,不喜亦不憂,此至寂之境,真味無窮,也許隻有老靈魂才懂。

《采桑子》組詞的最後一首,歐陽修借自己與颍州的因緣,感歎人生如夢:“平生為愛西湖好,來擁朱輪。富貴浮雲,俯仰流年二十春。//歸來恰似遼東鶴,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

人生不是如夢,而是每天就在夢中。十年前,二十年前,曾經構成所謂“現實”的人、事、物,而今安在哉?縱然故地重遊,亦如歐陽公所歎,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每回一次故鄉,就看見自己離故鄉更遠,越來越少舊相識,越來越多陌生人、陌生的街道和店面。還沒有老,在自己長大的村裡,已屢被兒童笑問客從何處來。

下雨夜裡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句子(我感到陽光曬在身上)3

南宋 佚名《西湖春曉圖》

03

寫在高速公路邊的田園詩

最後和大家分享雷平陽的一首詩,叫作《高速公路》,第一節是這樣寫的:“我想找一個地方,建一座房子/東邊最好有山,南邊最好有水/北邊,應該有可以耕種的幾畝地/至于西邊,必須有一條高速公路。”

讀到這首詩時,我剛好在郊區暫時安家,居所周圍的環境與詩中描述驚人地相似,連方向都一樣,西邊真的也是一條高速公路。不過我還沒有耕地,如果能租得幾分地,我會在那裡種九行蒜苗或九行豆角。至于高速公路,白天不怎麼覺得,夜靜中車流聲驟然放大,我總在想都這麼晚了,還有那麼多人奔波在路上。

我哪兒也不想去了,就想在這兒住下,讀讀閑書,種我的菜,聽晨昏的鳥鳴,有心情便寫幾行字,不寫也沒關系。對了,樹林裡有一種鸮鳥,叫聲極空靈,極詭異,攝人心魄。

為什麼必須有一條高速公路呢?雷平陽在詩的最後一節中說:“就讓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靜的水聲中/看路上飛速穿梭的車輛/替我複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這是一個退而不隐的态度,不隻活在田園生活的閑适裡,而是從世界退開适當的距離,對自己的過往也不刻意遺忘,做一個平靜的觀察者,對人世滿懷深情和悲憫。

不知他找到這樣的地方沒有,我算是找到了,但在那裡住下之前,我還有一段路要走。

本文為獨家原創内容。封面圖為林風眠先生畫作,有裁剪。作者:三書;編輯:張進;校對:盧茜。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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