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南宋鬼才趙師秀的一首《約客》詩,将江南梅雨時節煙雨朦胧,家家戶戶都浸淫在綿綿細雨中的水潤潮濕和田間地頭蛙鳴悠揚的快意熱鬧提将出來,既點明了梅雨時節淫雨霏霏的一大特征,又說出了鄉野村居綠被覆蓋,蛙鬧燕喧的自然情趣,着實讓人心向往之。
而當你走過作者的山高水長,領悟到詩詞另一面的動人之處時,你的心又會被溫柔的手撫慰到。
此刻,所有的寂寞都不是寂寞,所有的等待也都擺脫了久等不來的沮喪與惆怅,隻有無盡的歡喜與舒暢,在這個雨聲四起的長夜裡。
說起黃梅雨,你必然會鎖定江南,它是大自然賦予江南的特殊印記,也是江南由淺夏步入盛夏所必經的路程。在幅員遼闊的大中國,隻有江南才有梅雨季。
那麼為什麼可以這麼說呢?
原來,當威武的副熱帶高壓夏天向北方移動時,北下的冷空氣與南上的暖濕空氣在長江中下遊地區相遇,打打殺殺,互不相讓,由此形成了一條東西範圍長,南北範圍窄的降雨帶。
冷暖空氣持續交鋒,時晴時雨的日子便盤桓在了江南地區的上空,總要曆時一月或一月餘,直到一方打敗了另一方,梅雨季節才宣告結束,江南也就正式進入了炎炎烈夏中。
民間通常以這種現象的開始和結束來界定入梅和出梅,而此時,又正好是山裡的青梅黃熟之時,因此這雨又叫黃梅雨,這個季節也叫梅雨季。
古往今來,許多的文人墨客從江南的梅雨季走過,将離愁别緒,愛恨情仇融入其中,形成了江南獨特的記憶,也賦予了江南雨季的芬芳。
宋賀鑄在《青玉案》中有寫:“試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宋王琪在《望江南·六·江景》中有寫“江南雨,風送滿長川,碧瓦煙昏沈柳岸,紅绡香潤入梅天,飄灑正潇然”,宋王質在《效竹枝體有感四首》中有寫:“江南煙雨梅子肥,稻針刺水青離離。”......
每一首詩都是一幅流動的畫,将人帶入雨中,如臨其境。而其中最耐人尋味的,當數趙師秀的《約客》詩: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行走在青綠的詩行裡,你定然會被它所托舉的美麗感動到。此刻的你,别說就生長在如詩的江南,就算你從來都沒有到過夢中想要抵達的地方,也定然能夠從作者清麗的文字裡,感受到淅淅瀝瀝的雨聲輕敲在鱗鱗黑瓦上的纏綿悱恻,也定然能夠從陣陣蛙鳴的唱響裡,撿拾起人性當中最為溫柔的那部分。
你甚至來不及作何感想,一不小心就穿越成了詩中的人。
詩中的人,雖然免不了有寂寞纏身,雖然隻守着一燈如豆,可是那顆被雨聲和蛙鳴聲抱擁着的心,分明是甯靜而又優雅的。盡管漸長的深夜裡,添在燈盞裡的燈油越點越少,結在燈芯上的餘燼越來越多,盡管那個等了又等的人還遲遲未來,夜的寂寂無處不在,可是關于遇見的故事,分明才剛剛開始。
白落梅說:人生一局棋,關于輸赢,我們總是無能為力。迷惘之時,多半在局内,當你了悟的時候,人已在局外。若用平和的心态,看凡間一切,簡單明了。若用複雜的心态,看萬丈紅塵,則為世相所迷。
我想詩中的人,多半已徹底了悟,不然又怎會有如此平和的心态,來淡看這迷離的世相?
一個人,一盤棋,一盞燈,一搖影,在這個清寂的能夠聽得到自己心跳的雨夜,隻有時光輕輕走過,而本該心浮氣躁的人,卻偏偏要活出不一樣的精彩來。
沒有焦慮的神色,沒有浮躁的表情,隻安靜地置身其中,隻悠閑地輕敲棋子,而這樣的安之若素裡,又包含着怎樣笃定的成份呢?
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隻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這是當年孟浩然在科舉落第離開長安時曾給友人王維的留别詩,我們暫不去說他們之間的情義有多深,也暫不去說相見時難别也難的苦澀有多重,隻單說一個稀字,就足以證明,知音的可貴與難遇了。
難道不是嗎?
人生海海,總有遇見,但是想要遇見一個願意等待或者值得等待的人卻很難。所謂姹紫嫣紅,很多時候隻不過是韶光一現,最後的最後,都将要歸于沉寂。寂寂世界,因此才有了相守與相望,才有了相知與相惜,才有了茫茫人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駐足與凝眸。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隻能輕輕一歎: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當我将無邊的思緒從重重雨幕中拉回,停留在《約客》詩最後那句閑敲棋子落燈花的燈花兩字上時,我的心忽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燈花,是吉祥的徵兆,古人認為燈芯的餘燼,爆成花形是為吉兆,故見之而心喜。
唐杜甫在《獨酌成詩》中有寫:“燈花何太喜,酒綠正相親。”宋吳文英在《燭影搖紅》中有寫:“正西窗,燈花報喜。”元王實甫在《西廂記》中有寫:“你幾時來?可知道昨夜燈花報,今朝喜鵲噪?”甚至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二十八回蔣玉菡行的酒令中也有提到:“女兒喜,燈花并頭結雙蕊。”
都說燈花報喜,那麼由此推斷,作者所期待的美好應該就在不遠處了,而他苦苦等待的那個人,也應該就快要出現了。
趙師秀的詩點到為止,對後來的故事再沒有做任何的交待,隻給後來的我們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筆,讓穿行在冷漠世界裡的我們,有機會去慢慢領悟,也讓一直在摸着石子過河的人,也能從一燈如豆的光亮中,看得到閃爍着濃濃情味的人間值得。
想必那個久而未至的人,已然懷揣着他的故事,正提着一壺噴香的老酒,趕赴在與老友相會的路上。至于他兜裡揣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故事,其實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你的執着,也懂你的不棄。
想必那個閑敲棋子的人,已然剪落零亂的燈花,正捧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湯,興緻勃勃地與老友端坐在臨窗的桌前,來一場氣定神閑的對弈。至于輸赢如何,其實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他的誠摯,也懂他的不易。
我有故事,我有酒。就着搖曳的燭光,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然後在知世故而不世故,明世俗而不受世俗浸染的超凡脫俗中,來一次坦坦蕩蕩的開懷暢飲,不醉不休。到那時,燈花零落酒花秾,妙語一時飛動,那,又将是一個怎樣動人的場景呢?
我一直這麼想!
——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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