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我去鄉下小姨家住了幾天。小姨雖然住在農村，但生活情調依然的浪漫，種花、種果樹、養魚、養家禽，這些活計不僅美化了環境也充實了日子還豐富了餐桌。

相比姹紫嫣紅的花朵，小姨家喂養的雞鴨很快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特别是那群憨包鴨，雖然吼叫的聲音刺耳又難聽，但細緻觀察起來，它們的一舉一動卻又讓人忍俊不禁。

憨包鴨是這幾年才被人引進來的新品種，之所以被稱為“憨包”，可能是腦袋前額處和眼睛周圍長了一圈血紅色的肉瘤的原因吧。憨包鴨因為肉質鮮美且滋陰補腎而廣受歡迎，在市場上的價格也高出普通散養雞鴨好幾倍。我到的第二天，小姨就指着那群憨包鴨中一個個頭最大的對我說，要抓住殺了給我炖了吃。對此我極力阻止，一是正在修煉清淡養生，二是不想因為我的到來讓一隻無辜的鴨子喪命。

之前沒見過憨包鴨，覺得這種通體墨黑隻在前胸、頸部和頭部長了幾塊白色羽毛的鴨子比較有趣，特别腦袋上那半圈隆起的紅色肉瘤，看上去就像突兀而生的贅肉。——小姨說，那其實就是憨包鴨的性别特征，又紅又厚又大的是公鴨，反之是母鴨，和雞冠相似。提起家養的憨包鴨，小姨如數家珍，說，幾年前買回一公一母，經過一代繁殖，而今是三公七母，隻是當初的母鴨去年春節殺了吃了肉。鴨群中那隻最強壯的公鴨，體型至少比其它兩隻小公鴨要大一倍，不僅毛色亮麗，額頭上高高隆起的肉瘤又紅又亮。

小姨指着那隻個頭最大的憨包說，現在，那家夥既是這群憨包鴨的爹也是他們首領，還是那七個小母鴨的老公。兩隻小公鴨雖然很猴急，但因為那家夥防範得緊，它們根本别想近小母鴨的身，一天到晚橫行霸道，腐敗得很。面對鴨子，本來不怎麼說笑的小姨說話時平添了幾分幽默，讓我感到既輕松又有趣。憨包鴨是群體意識很強的禽類。每天早上，隻要小姨把雞舍鴨舍門打開，雞就會争先恐後跑到院壩裡，在那裡覓食拉屎或者咯咯叫個不停。看着很快就被那群雞弄得髒兮兮的水泥壩子，我在心裡多少對它們有些厭惡。鴨舍門一開，首先出來的就是體型最強壯的那隻憨包首領，在圈門前昂首叫幾嗓子後，就自顧自挺胸擺尾往鴨舍旁的草坪走，魚貫而出的其它憨包鴨也自覺地跟在它身後，看着雞鴨各自朝着向相反的地方走去，我想，“你是你我是我，鴨子不給雞搭夥”這句話還真是一點不錯。

在草叢裡覓一會兒食，小姨在給雞群喂完食後又端着糧食盆從籬笆門出來喂憨包鴨。在小姨将包谷粒撒向草叢的時候，憨包鴨們并不像雞群那樣你争我搶相互追逐，而是不緊不慢按部就班。——隻是，所有鴨子好像都刻意讓着憨包首領，隻要它走近，其它的就會自動讓開。小姨家的魚塘就在草坪邊上，憨包鴨飽餐之後，就會三三兩兩去魚塘邊喝水。讓我有些吃驚的是，隻要看見憨首領包走過來，正在喝水的鴨子就會立即擡頭然後主動讓開，——鴨子的世界也同樣等級森嚴啊！

吃飽喝足，憨包鴨們就在草叢中或整理羽毛或靜卧養神，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片刻甯靜後，就見憨包首領從靜卧的草地上站起身來，擺着那顆被肉瘤映紅大部分的腦袋開始在鴨群中尋尋覓覓。應該是谙熟了首領的習慣，看見首領起身開始在鴨群逡巡，幾乎所有的母鴨都立即從草地上站立，将腦袋向着首領，一張鴨嘴微微張開的同時一雙鴨眼更是目不轉睛，——“妃子”們都希望得到“大王”的“垂幸”。

那隻離首領最近的母鴨本來已經俯下身軀，可首領卻連頭也沒有偏一下，邁步向遠處一個母鴨走近。記憶中，公雞踩蛋是要經過一番追逐的，有時候公雞和母雞甚至還有一番搏鬥，不整掉幾片雞毛甚至弄出幾滴雞血，蛋還别想踩成。而眼前的憨包鴨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鴨群中，憨包首領神氣活現，俨然一副王者氣派，所有母鴨好像都心甘情願作它的妃子，别說追逐，即便母鴨早已恭敬地匍匐在地，也還要看看大王有沒有“幸”你的情趣。來到選中的且早已俯身的母鴨旁，憨包首領先是用鴨嘴緊緊銜住母鴨腦後部一撮白色羽毛，然後幾分笨拙地騎到母鴨身上。因為體型相差懸殊，壓在憨包首領身下的母鴨除了一顆漲紅臉的鴨頭露在外面，整個身體幾乎都淹沒在首領碩大的身軀之下。原以為鴨子“踩蛋”和雞差不多，基本都是速戰速決的套路，沒成想那家夥居然趴到“妃子”身上就不下來，足足在母鴨背上呆了将近兩分鐘。雞“踩蛋”速戰速，一旦完事，公雞會立即從母雞背上跳将下來，然後一身輕松地又開始覓食。而憨包首領“踩蛋”之後的落地，看起來一點也不輕松甚至多少還有些費勁，因為它不是從母鴨背上一躍而起歡快地離開，倒好像是累到了極點，耷拉着腦袋從母鴨背上順勢滑到地上的。歪頭看看癱在一旁的憨包首領，剛剛完成“踩蛋”的母鴨似有幾分憐憫抑或擔心，用頭磨蹭幾下憨包首領的身體後，才一步一回頭地慢慢離去，留下憨包首領一隻鴨在原地微張鴨嘴喘氣不停。大約半分鐘後，憨包首領試着掙紮站立。好不容易從地上站了起來，卻又好像在某種力量的推動下，整個鴨身向前一蹿之後又是一頓，恰如久病虛弱的人走路時打“雞栽失”的樣子。

招呼小姨過來，想提醒她，那隻憨包首領是不是縱欲過度體力不支。聽了我的話，小姨看都不看憨包首領，看起來早已是見怪不驚，反倒提醒我注意看，那家夥裆下吊着的是不是很像一團腸子。順着小姨提醒的方向往首領憨包後腹部瞄了一眼，還真的看見一團彎曲的“腸子”，在它打“雞栽失”的過程中正慢慢縮回體内。因為縮回體内的過程比較緩慢，我終于看清了所謂的“腸子”其實就是公鴨的“塵根”，隻是太長而産生了扭轉和彎曲。兒時在老家，人們喜歡把精于算計的人叫“尖腦殼”，罵對方“就像豬×兒一樣，尖得打糾”，今天，我終于在憨包首領這裡見識了什麼叫“尖得打糾”。雖然妻妾成群，自己也有些力不從心，但憨包首領卻對另外兩個公鴨看管得很緊，-——隻許自己腐敗，不許别鴨染指。偶爾，趁它打盹或暫時不在眼前的時候，兩隻公鴨就會見縫插針去騷擾首領的“妃子”。原以為對踩蛋比較順從是憨包鴨的習性，可“妃子”們卻無一例外地想盡辦法拒絕小公鴨的靠近。隻要察覺到小公鴨的靠近，“妃子”們不是飛快地跑開就是扇動翅膀對抗，即便被小公鴨咬住了頭部的羽毛，她們也一定要極力掙脫不惜弄得一地鴨毛。看來，憨包鴨也是性情中物，喜歡身體壯實高大威猛的主。隻要聽到動靜，憨包首領不是從睡夢中一躍而起就是從别處飛奔而來，沖到圖蒙不軌的小公鴨面前就開始用鴨嘴對其一頓狂毆。看見被毆公鴨縮着身體低着一顆鴨頭可憐兮兮的落荒而逃後，剛剛被騷擾的“妃子”卻溫順地依偎在憨包首領的身邊，任憑它鴨嘴啄咬鴨掌踹蹬，始終都是一副逆來順受無怨無悔的樣子。

見我對憨包鴨感興趣，小姨又提出要殺隻憨包鴨給我炖上。看看草地上的憨包鴨，我沒有立即拒絕小姨，說：“殺哪一隻呢？殺哪一隻我都于心不忍。殺憨包首領，兩隻小公鴨雖然高興，但‘妃子’們定會肝腸寸斷；殺其中一隻小公鴨吧，它兩本是弱勢群體，因為我這個不速之客而丢了性命，我會于心不忍；殺隻‘妃子’吧，别說憨包首領會傷心，但哪一隻又該是被殺的命？所以啊，殺那一隻我都會于心不忍。”聽了我的話，小姨說：“不瞞你說，開始養憨包鴨不過是為了孩子們過年回家好換個口味，可養了一段時間倒養出了感情，現在我還真的把他們當寵物了。”其實，到小姨家的第二天我就從小姨喂雞的舉動中看出，老倆口對雞鴨的另類感情。兩個老人整天在家，四眼相對無聊得很。雖有電視，可節目大多不和口味，耐着性子看下去吧，坐久了既費電又累眼還傷身，看着看着睡着了還容易着涼得病。早晚倒是可以去村道上散散步，趕場天也可以去街上轉一圈，但基本都是那些人見面說的都是那些話，時間長了一樣覺得沒勁。而家裡養的雞和憨包鴨就不一樣了，圈門一開那群雞就會跑到院子裡叽叽喳喳，雖然到處屙屎弄得邋遢，但好歹總算有點動靜。喂它們的時候，你看個個猴急的樣子，就覺得它們離不開你，心裡也就有了一份牽挂。

那群憨包鴨就更不一樣了，既不會跑到院子裡來屙屎，鴨子們有趣的舉動多少也是個樂子。是呀，人在無聊時，一棵草一根幹樹枝都能拿在手裡把玩半天，更何況活生生的雞鴨呢。看來，小姨養雞養鴨，除了找點事做和豐富餐桌外，更主要的就是到處拉屎叫個不停的雞鴨還能緩解他們的孤獨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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