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人莫予毒

我高中的時候背過白居易的兩首長詩，《長恨歌》和《琵琶行》，已經忘了當時為什麼要背了，好像是幾個同學打賭比賽吧。高中背下來之後很多年也沒有再背過，直到孩子出生之後，哄他睡覺的時候，我得說點什麼，于是就一遍又一遍地背誦這兩首詩，直到他睡着，我當時想，這等孩子能說話的時候，是不是直接能背誦這兩首詩了,現在看來他好像一點印象也沒有。

記得高中好幾個同學都能背誦《琵琶行》的長詩，忽然有一天一個同學說，你們誰能背誦《琵琶行》的序？我印象很深的是他背誦了一遍，然後又特意說“最後一句說：凡六百一十二言。其實應該是六百一十六言。”因為《琵琶行》是七言長句，一共八十八句，所以應該是六百一十六言，不會出現六百一十二言，估計是白居易當時數學沒學好。

前些時候正好有出版社出版《錢鐘書選唐詩》，号稱是楊绛先生手抄影印本，我買了一套，拿到之後發現隻有幾頁是影印的楊绛先生的手稿。現在商家宣傳商品确實夠言過其實的。

翻看這套書的時候，正好看到《琵琶行》，想起來高中那個能背誦序的同學，就認真讀了讀《琵琶行》序，感覺寫得真好，于是就決定讓孩子背下來。

先來看原文：“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铮铮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琶琵于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然，自叙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于江湖間。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谪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第一句話，“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一句話就說明了事件的背景，一點多餘的廢話都沒有。《嶽陽樓記》的第一句話是“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這兩句話結構是不是很像？這就是文學大家的手筆。

接着，“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時間、地點、緣由、人物，在幹什麼，都交代了，幹淨利落。在詩中是這麼寫的：“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接下來，“聽其音，铮铮然有京都聲”，孩子問我，為什麼聽出有“京都聲”？我說，這個京都，可不是指現在日本的京都，指的是當時唐朝的首都，就是長安，因為我們國家幅員遼闊，每個地方的音樂特色都不一樣，比如西藏的音樂、新疆的音樂、内蒙古的音樂等等，一聽就能聽出來。

後面沒有太多不好理解的了，“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琶琵于穆、曹二善才。”詩中是這麼寫的：“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嶺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再後面，“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委身為賈人婦。”賈人就是商人，但好像還是有一點區别，“行商坐賈”，就是說流動的是商人，開店的不流動的是賈人，但好像在實際用的時候也沒有區分的這麼認真。詩中是這麼寫的“弟走從軍阿姨走，暮去朝來顔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後面，“遂命酒，使快彈數曲”，詩中是這麼寫的：“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接下來，“自叙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于江湖間。”詩中這麼寫：“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商人重利輕别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後面，“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谪意。”從文字上沒有什麼不好理解，主要是從感情上，兩個人如何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詩中是這麼寫的：“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谪居卧病浔陽城。。。。”

一個是曾經“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一個是曾經身居高官，受到皇上重用，然後一個“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顔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一個是“我從去歲辭帝京，蟄居病卧浔陽城”，都是這種曾經萬衆矚目，然後又被人所抛棄的巨大心理落差的感受。所以，是人才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歎。

當今社會，為什麼有很多明星過氣之後，人生陷入了茫然，甚至頻頻發生吸毒的事件，跟這種巨大心理落差也有關系。其實，“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人生就是個舞台，現在唱主角的也不會永遠唱下去，“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人生就是這樣。

《琵琶行》的長詩中，名句頗多，比如，“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此時無聲勝有聲”，宋丹丹的小品還曾經用過這句話呢。

最著名的恐怕是描寫彈琵琶的那段，簡直絕了：“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這段對琴聲的描寫簡直是千古絕唱，肯定深深影響到了金庸先生，在《笑傲江湖》裡面描寫令狐沖聽任盈盈彈琴那段是這樣寫的：“這一曲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溫柔雅緻，令狐沖雖不明樂理，但覺這位婆婆所奏，和曲洋所奏的曲調雖同，意趣卻大有差别。這婆婆所奏的曲調平和中正，令人聽着隻覺音樂之美，卻無曲洋所奏熱血如沸的激奮。奏了良久，琴韻漸緩，似乎樂音在不住遠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數十丈之遙，又走到數裡之外，細微幾不可再聞。 琴音似止未止之際，卻有一二下極低極細的箫聲在琴音旁響了起來。回旋婉轉，箫聲漸響，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聲清麗，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處之際，幾個盤旋之後，又再低沉下去，雖極低極細，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漸增，先如鳴泉飛濺，繼而如群卉争豔，花團錦簇，更夾着間關鳥語，彼鳴我和，漸漸的百鳥離去，春殘花落，但聞雨聲蕭蕭，一片凄涼肅殺之象，細雨綿綿，若有若無，終于萬籁俱寂。箫聲停頓良久，衆人這才如夢初醒。王元霸、嶽不群等雖都不懂音律，卻也不禁心馳神醉。易師爺更是猶如喪魂落魄一般。

”

以後等孩大一些，我就會讓他背這首長詩。

另外我有一個不解的地方，《琵琶行》也有寫作《琵琶引》，但是序中明明說“命曰琵琶行”，不知道為什麼還會叫做《琵琶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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