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個人在史書上沒有任何記載，考古學家能夠還原他/她的一生嗎？

今天說的這個人名叫“窦绾”，她是西漢……哎哎，等一下，不是說此人“在史書上沒有任何記載”嗎？你咋知道她名字的？

對噢，史書上确實沒有她名字，可有她老公名字呀，那就是劉備的正牌祖宗、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天哪，靖王的老婆不就是“靖王妃”嘛！

1968年，考古隊在河北省保定市滿城縣（現為滿城區）發現劉勝的陵墓，并在不遠處找到另一座規模相當的大墓，推測後者應該是王妃墓。

墓中出土一枚雙面印章，一面刻着“窦绾”，另一面刻着“窦君須”。專家據此認定，靖王妃姓“窦”名“绾”（音碗）字“君須”：

（銅印正面和背面，西漢，河北博物院藏）

找到名字隻是第一步。這位女子究竟如何攀上了靖王，又如何一步步爬上王妃的寶座，我們都一無所知。多好的宮鬥題材啊，難道要失傳嗎！

幸好考古隊在墓裡發現一件國寶文物，意外揭開了靖王妃的身世之謎：

（鎏金青銅長信宮燈，西漢，河北博物院藏）

這就是著名的長信宮燈。它出土于窦绾墓後室，也就是停放棺椁的地方，相當于主人生前的卧室。把銅燈放在這裡，足以體現窦绾對它的喜愛。

在我國公立單位收藏的4200萬件文物中，長信宮燈是唯一入選“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名單的燈具，是無可争議的中華第一燈！

長信宮燈真的很美，可要想跻身“禁出國”名單，光靠美是不夠的，還要有“内涵”。

長信宮燈的内涵就體現在銅燈表面的銘文裡：

長信宮燈表面共有6種銘文，總計65個字：

1、長信尚浴，容一升少半升，重六斤，百八十九，今内者卧

2、陽信家。（刻在三個不同的位置）

3、陽信家，并重二鈞十二斤，七年，第一。

4、陽信家，并重二斤二兩。

5、陽信家，并二斤二兩。

6、今内者卧。

好吧，我知道你沒仔細看——可加粗的字看清了吧。很明顯，長信宮燈至少換過兩次“東家”。它最初的主人不是窦绾，而是“陽信家”和“長信尚浴”。

“陽信家”是漢武帝姐姐陽信公主的家。陽信公主是漢朝的傳奇女性，歌女衛子夫正是在她的推薦下被漢武帝相中，成為大漢皇後。公主本人則嫁給了衛子夫的弟弟、大将軍衛青。

（漢武帝賞賜給公主的鎏金銀竹節形銅熏爐，陝西鹹陽出土，陝西曆史博物館藏）

“長信尚浴”的來頭就更大了。“長信”指長安城内長樂宮建築群裡的長信宮，是太後居住的地方。“尚浴”是宮裡伺候皇族洗澡的部門，所以長信宮燈應該是太後洗浴時的照明用具。

看出門道了嗎？

第一、“長信宮燈”四個字應該念作“長信宮·燈”，而不是“長信·宮燈”，因為“長信宮”是一個完整的詞！

第二、長信宮燈最早的主人應該是留下最多銘文的陽信公主。公主覺得這個燈太漂亮了，拿去孝敬太後，太後又轉賜給了窦绾。這說明長信宮燈具有宮廷器物的性質，而流傳至今的漢代宮廷用具實在太少了！

第三、窦绾與太後的關系明顯不一般。漢武帝在位時，宮裡有兩位太後，一位是漢武帝的生母王太後，另一位是漢武帝與中山靖王劉勝的奶奶、著名的窦太皇太後——天哪，居然也姓窦！什麼都不用講了！

于是，窦绾攀上靖王的方法清晰無比地顯現在我們面前：因為出生豪門，所以受父母之命嫁入另一扇更豪的門——如此霸道的門當戶對，叫别人如何模仿！

（窦绾墓出土的鎏金銀青銅馬具，異常精美，河北博物院藏）

但你不用羨慕靖王妃，因為她過得不幸福。

還記得嗎？《史記》說過，劉勝貪杯好色（樂酒好内），有子孫120多人（子枝屬百二十馀人），請問有多少老婆才生得過來？《漢書》說，劉勝兒子裡被封為列侯的多達20人，請問有幾個是窦绾親生的！

侯門一入深似海。縱使出身再好，家世再好，進了王府卻要忍受百般折磨、萬般無奈，臣妾不接受、不承認啊！

但你也不用可憐靖王妃，因為劇情終究反轉了——那個花花公子先死了一步。

考古隊發現，窦绾墓的施工技術明顯優于劉勝墓，所以營建時間更晚。但兩墓文物同屬西漢中期，所以兩人去世時間相差不大，估計在十年以内。

劉勝做了42年中山王，去世時應該50多歲，在漢代已算長壽。因為窦绾是正妻，所以兩人結婚時年齡相仿，應該都是十來歲。

劉勝去世後，兒子劉昌成為新一代中山王，但一年後就死了，王位傳給劉勝的孫子劉昆侈。可以想象，此時的窦绾俨然成為王府裡最有權勢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年輕時無法奢求的尊嚴。

大約60歲時，窦绾駕鶴西去。王府在劉勝墓旁開鑿了一座新的崖墓，總容積高達3000立方米，比劉勝墓還要大出十分之一。墓裡的精美文物無不講述着靖王妃最後的休閑時光：

（錯金青銅朱雀銜環杯，高11厘米，你猜是幹嘛用的？）

（朱雀口銜玉環，站在猛虎背上，器身多處鑲嵌綠松石）

（出土時杯内殘存紅色印記，推測為化妝品，老太太真是愛美之人啊）

（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色子，青銅質地，有18面，你覺得老太太用它做什麼？）

（18面裡有6面以黃金為底，搭配銀外圈；12面以白銀為底，搭配金外圈；邊角鑲嵌綠松石與紅瑪瑙）

（18面包含“一”至“十六”共16組數字和“酒來”、“驕”兩組文字，應該是行酒令用的）

出身豪門，受父母之命嫁給王爺，忍受數十年女性戰争，最後熬到奶奶輩，終能頤養天年——這樣的推理靠譜嗎？隻能說七分靠證據、三分靠想象吧。

也許窦绾原本就是個聰慧、豁達的人呢！劉勝固然放蕩不羁，但一直對她以禮相待，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女性戰争，窦绾從頭到尾都是笑看風雲的勝利者！

究竟哪個版本更接近曆史真相？

這個問題與其問考古學家，還不如問編劇。畢竟，總有些細節專屬于自己，誰又能替誰重活一次。

【小鍊接】若想欣賞長信宮燈及其他精美的滿城漢墓文物，歡迎參觀河北博物院的常設展覽《大漢絕唱：滿城漢墓》。【滿城漢墓6完】

文/博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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