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讀書挨過打的人不少，我也是。我是個左撇子，習慣于用左手。記得剛入校時，開始學寫字，老師手把手教，我也認真學，右手寫字笨得自己都瞧不來。老師一離開，立馬換左手寫，感覺順手多了，寫得又快又好。老師發現後批評我，說要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寫字必須右手。

我不解，問老師：“我左手寫的比右手好，為什麼要用右手寫？”

“啪”的一聲，我的話沒說完，老師的竹闆一下就打在挨着講台坐的我肩上，同時朝我吼道：“你還頂嘴！莫非老師害你不成？”

我感到委屈，強忍着淚水不讓它流出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左手不能寫字？老師沒有給我答案。

老師再次看到我用左手寫字，直接嚴厲地朝我呵斥：“把左手伸出來！”然後竹闆重重地打在我左手上。

為了不挨打，我和老師捉迷藏，在老師眼皮底下寫字用右手，老師不在了立即換左手。貓捉老鼠的遊戲中，老鼠是鬥不過貓的，冷不丁，老師的教鞭直接打在左手背上。讀書還沒認幾個字，我的左手挨過的打比會寫的字多，直到有一天，左手腫得寫不好字了，而老師一直沒給我“左手不能寫字”的理由， 我沒做錯事，為什麼還挨打？這書我不讀了。

那時還是人民公社時代，我的父親是手藝人，木匠，被村裡派往外省搞副業掙錢，母親參加集體勞動，弟弟妹妹還小，小腳奶奶專門在家帶孩子。

我不去讀書，大人都不當回事，奶奶和母親甚至還有點高興，我可以搭把手帶弟弟妹妹。爺爺心疼我，覺得還小，在家玩一年也不要緊。

直到有一天下午，父親突然回來了，看見我很高興地拿出給我買的好看的本子和鉛筆。我接過來愛不釋手，擁有這麼漂亮的本子和鉛筆，我突然間特别想去學校向同學們炫耀。父親立馬讓我實現了這願望。

我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再加上父親不善言辭，父女倆幾乎沒有交流，我對父親也沒有親近感。父親看這會兒我不排斥他，待在身邊沒有跑開，随口問我：“今天怎麼放學這麼早？”這一問讓我驚慌失措，我傻在那不知如何回答時，奶奶漫不經心地應道：“丫頭早就沒讀書了。”

父親的臉沉了下來，我轉身就朝門外跑。身後傳來父親的喊聲：“回來！你是為啥不讀書？啊？”

我回頭看了一眼又想跑，父親跺腳喊道：“再跑，看我不打死你！”說着取下了挂在柱子上的牧羊鞭。我怕父親真的打我，停住了腳步。

“書包呢？上學去！”父親吼道。

我怯怯地進屋，取下挂在門後奶奶用百色布縫成九宮格的書包，沒忘記把父親買的新本子和鉛筆全都裝進書包裡，背在身上，一步一挪地出了門，身後是怒氣沖沖的父親，手裡拿着鞭子，像押犯人一樣把我趕往學校。

學校離家不到一裡路，快到校門口時，碰巧李校長從學校出來，一眼就看到我們父女倆。

都是一個村的，校長與父親也認識，校長愣了下後對父親說道：“你這是幹啥呢，一個女孩子家家，好好說話。”

“一個丫頭子，不好好讀書，長大了放羊不成？”父親回校長的話，卻分明是說給我聽的。

“你回家吧，我把她交給茹老師。”校長說着牽着我的手進了學校，邊走邊問我為什麼不願意讀書？我把老師打腫手的事說給校長聽。

到了教室，門開着，正在寫字的同學們望向門口，校長示意我進教室坐好。指導學生寫字的茹老師被校長叫到室外。沒有老師的教室裡立即熱鬧起來，前後位的同學迫不及待地告訴我現在學到第幾課了，學了哪些生字……

我拿出本子認認真真地在封皮上寫上一年級和我的名字，打開課本照貓畫虎地學寫生字。老師和校長再次走進教室時，我正在用左手一筆一畫地寫字，老師一副無藥可救的眼神望向校長，校長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停下，看了眼我寫的字，說：“字寫的方正，不錯，相信你用右手也能寫出這麼好看的字。等你讀到三年級會用鋼筆寫字後，全校舉行一次雙手寫字比賽，你肯定能得冠軍。加油，争取早日學會右手寫字。”

說實話，長這麼大，我從來沒得到過别人的肯定和表揚，為了不辜負校長的期望，我堅持用右手寫字，有時候左手忍不住拿起筆，右手都要奪過來。

我究竟逃學逃了多長時間，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那時人小，對時間沒概念，隻記得為了跟上學習，最主要是因為得到了校長的鼓勵，對讀書特别感興趣，放學回家吃塊餅，立即就拿出本子寫字。奶奶做飯，喊我燒火，我不動，奶奶的小腳就朝我屁股踢來。有次被早歸的爺爺看見，吵奶奶：“丫頭在寫字，你打她幹啥？飯遲點就遲點，又沒人說你！”

吃飯後，偶爾爺爺沒事的時候，還會拿起我的課本教我認字，母親心情好時也會輔導我寫字，但更多的時候，她晚上抽空要給全家人做布鞋，一般情況下，沒人管我的學習。

我經過一個多月的練習，右手寫字越來越順手了，慢慢地養成了右手拿筆的習慣，我逃學落下的課，被我趕了上來。一年級的期末考試，成績居然上了中遊。

好老師不少，但不見得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能遇上好老師。前幾天突然驚聞李校長去世，不勝哀痛，借冰心寫給恩師的祭文送給我的校長：玉壺存冰心，朱筆寫師魂。諄諄如父語，殷殷似友親。輕盈數行字，濃抹一生人。寄望後來者，成功報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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