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豫東老家疫情防控形勢嚴峻，今年清明節，不能依照十多年前的慣例回老家祭祖了。

這天上午，在春光暖風裡，我領着老母親去中原乙烯生活區東、西兩個公園踏青賞花。草地上，樹林間，彌漫着芬芳的、清香的、濃郁的花香。垂柳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擺着秀發式的柳條，鳥兒在樹枝間叽叽喳喳地鳴叫、追逐，蝶兒在花草間翻飛，蜜蜂“嗡嗡”地采蜜。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孩子們在花草間玩耍，老人們有的坐在椅子上交談，有的借助健身器材慢悠悠地活動身體。

年近花甲的兒子，陪着年逾八旬的白發老母，在樹林花草間一邊慢行賞花，一邊拉着家常，融融的親情，好似這春光一般溫暖。随風飄落的是海棠，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粉紅色的花瓣，如雪花片片。盛開的碩大櫻花，随風送來縷縷清香。紫色的丁香，香噴噴的，惹來蝴蝶、蜜蜂飛來飛去。一串串紫紅色的紫荊花，豔得耀眼。元寶楓羞怯地開着小小的黃花。還有滿地色彩缤紛的花花草草。

老母親不能走遠路，走累了，就坐在公園的回廊長椅上小憩一會兒。她念叨着，老家院子裡的果樹剪枝了沒有，屋後菜園裡種的油菜、大蒜該成熟了，不知大妹去采摘了沒有。

看着母親的滿頭白發，聽着母親的絮語，想起兒時母親常年沒明沒夜地莊稼活家務活都要幹，養活我們兄妹四人長大成人，上學讀書，要付出多少艱辛勞累呀！當我們上學需要交學費，而家裡又沒有時，當時已年邁的爺爺到自家菜地裡刨幾棵樹，母親和爺爺拉着架子車去集市上賣了錢，才給我們交上學費。

有時候，挨門挨戶跑上三五家鄰居，還借不夠我們的學費時，母親内心的苦楚我們能理解嗎？當時處于20世紀70年代，村民們都忍饑挨餓，母親挑揀好一些的紅薯幹面，給我蒸了一鍋窩窩頭，讓我背着上學校吃，她在家用發黴的紅薯幹面攙着野菜、榆葉或曬幹的泡桐花吃。

有一次周末我放學回到家，肚子餓得咕咕叫，嘗了兩口窩窩頭，苦得難以下咽。為什麼母親要吃有苦味的窩窩頭呢？那年月，秋天紅薯成熟刨出來後，生産隊按每戶社員的公分多少分紅薯。分到紅薯後，社員們就用刮片機把紅薯刮成片，晾曬在犁過的垡子地上，等兩三天曬幹後再收回家，用粉碎機磨成面做窩窩頭吃。如果連續陰雨幾天，紅薯片就發黴了，做成的窩窩頭就有苦味。

1976年秋天，爸爸在院子裡刨好了紅薯窖，我用鐵鍁清理旁邊的土時，隻顧仰頭看飛機，不慎掉進薯窖摔傷了腿。爸爸用自行車拖着我去30裡外的甯陵縣看中醫，取了28副中藥。母親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還要給我熬中藥喝。夜深了，我疼得在床上輕聲歎息，母親一邊用手撫摸我腫脹的膝蓋，一邊安慰着我、鼓勵着我……

母親性格要強，甯折不彎。在生産隊幹活時，甯願自己多幹活受累，也不願受人話。當年爸爸在縣城上班，家裡掙的工分少，分的糧食就少。為多掙點兒工分，母親像男勞力一樣用架子車拉糞運土，收割莊稼。與鄉鄰親戚交往，總是任由自己吃虧，也不占人家一點兒便宜。據母親講，她幾次發現本村鄉鄰偷摘我家的玉米、綠豆等莊稼，但她從不動手摘人家一粒糧食。

母親仁慈善良，古道熱腸。爸爸偶爾從縣城捎回來幾個饅頭、蘋果，或母親從舅家帶回來一點兒好吃的，她總是盡着我們姊妹四人吃。假如有三個饅頭，她先讓我送給爺爺奶奶一個，剩下兩個我們姊妹四人一人分吃半個。

在那個貧窮饑餓的年代，雖然我家僅能吃上窩窩頭，但母親還不時接濟挨餓的鄰居。我家先打了壓水井，附近幾家鄰居常去我家壓水吃。聽說一家叫奶奶的鄰居幾天前曾外出讨過飯，母親在她去我家壓水時悄悄塞給她兩個窩窩頭。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常有杞縣、蘭考縣的村民上門讨飯，母親總是拿點兒窩窩頭、紅薯給人家。

母親幹活精細是出了名的，就像今天的“工匠”精神一樣。在“紅薯幹，紅薯馍，離了紅薯不能活”的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能吃上白面饅頭是很難得的，能吃上可口的饅頭更是難上加難。

母親以能做拿手的白面饅頭而被親戚鄰居廣為稱贊。她做的饅頭看上去白嫩發亮，用手按一下馬上就彈起來，吃起來筋道有嚼頭。當時逢年過節親戚間互相帶着禮物串門，母親做的饅頭、包子都被舅舅等家親戚全部留下。

據母親講，為做一鍋筋道可口的好饅頭，要發好酵母，雞不叫就起來和面、接面，到天亮要斷斷續續接上六七遍面。面和水的比例搭配要适當，水摻多了面瓤，做的饅頭軟綿綿的不筋道，水摻少了面和不動。母親年紀大了，做一次饅頭兩三天還歇不過來。看我吃不慣買的饅頭，偶爾還堅持做一兩次。我嘴上勸她别做了，但心裡想常年吃她做的饅頭。我認為，她做的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饅頭。雖然一個字不識，她不僅用手和力，更是用心在做事呀！

現在住一個院，母親每天上午到我家來，把曬好的衣服疊得有角有楞，像豆腐塊似的，比用熨鬥熨得還整齊。鍋碗瓢勺刷得幹幹淨淨，擺放整齊，桌子擦洗得能映出人影來。我愛整潔的習慣無形中也受了母親的熏陶。我深知，背後隐藏的，是母親精益求精的精神和比常人付出多幾倍的心血汗水呀！

常年的超負荷重體力勞動，母親落下了病根，腰椎幾次骨折，還有退行性骨關節炎和骨質增生等。注射玻璃酸鈉，注骨水泥，理療、貼膏藥等都用了，也隻能緩解症狀，不能根治。走路稍遠一些，就腰腿疼。母親年輕時右腿肚上就有靜脈曲張，彎彎曲曲的靜脈像蚯蚓一樣迂回環繞。即使這樣，她還要為我們兄妹四個家庭操心。幾十年來，每逢我過生日時，她都提前告知我，祝我生日快樂。孫子十二歲了，每年過生日時，她也會提前祝福。

如今我們兄妹四人早已成家立業，都有了孩子，大妹都有了孫子孫女，母親卻被歲月的風霜吹打成風燭殘年的老人了。想到這裡，眼中不自覺濕潤潤的：母親辛苦一生，已80多歲了，是該享享兒女的福了。趁母親健在時，多孝敬一些，哪怕是給她做一頓可口的飯菜，買一身體面的衣服，或陪他拉拉家常，逛逛公園，也比她百年之後為她安排隆重氣派的悼念儀式要強好多倍。一旦時過境遷沒了機會，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錐心痛苦是用什麼方法都不可彌補的！

自從爸爸去世十多年來，擔心母親一人在老家生活不方便或出現摔傷等意外情況，我常把她從老家接到濮陽一起生活。一開始是階段性居住，天冷時接到我身邊來過冬，到清明節回老家祭祖時，母親要求回老家居住一段時間，其間的生活由大妹照料。

2018年6月初的一天早上，母親突然從老家打來電話，說下雨時在院裡摔傷了腰，起不了床。我立即駕車和弟弟回老家，當天把她接到濮陽，到醫院一檢查，腰椎壓縮性骨折。從此，讓母親常年住在濮陽，與我一起生活。母親自己住一套房子，與我住的僅隔一條過道。電視沒畫面了，燈管壞了，爐竈打不着火了，她都叫妻子修理，母親逢人便誇兒媳孝順懂事。婆媳間一邊做着家務，一邊拉着家常。看着高大魁梧且又像他姐姐一樣懂事的孫子，母親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每年清明節、國慶節回老家時，祖孫兩人扯着手，走在鄉親們的誇贊之中，那種發自内心的揚眉吐氣和快樂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母親的生活需求非常簡單，不喜歡吃海鮮魚肉，普通的家常便飯就可以了。由于常年在一起生活，母親吃慣了我炒的菜，祖孫三代一家四口人，邊吃着可口的飯菜，邊拉着家常，飯桌上洋溢着融融親情和充實喜悅的心情。

孝敬既體現在讓老人吃飽穿暖住穩行安等物質層面，也體現在讓老人心情舒暢、用心陪伴等精神心理層面。我去母親住的家裡時，常見她喜顔笑開地接電話，多半是遠居浙江的小妹打來的。有時見弟弟送來蔬菜水果，與母親一起做飯拉家常。能有幸在母親晚年陪伴她一起生活，是我夫妻倆幾生幾世造的福祉呀！

在融融春光中，在花香四溢中，在鳥兒啼鳴中，我與老母親漫步公園，聽她講過去的故事，母子一起談着健康，談着家庭，談着未來……

（2022年4月15日 濮陽）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