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巨匠金庸仙去,他可能是中文世界中累計讀者最多的作家之一,他編織起的江湖世界,是幾代讀者的共同記憶,他的故去自然引來無數追思。
“大鬧一場,悄然離去”是金庸的人生名言,他雖然人生波瀾起伏,但就其性格而言,當年那個安靜内向、閉門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海甯少年,其實并沒有變過。
圍棋是金庸一生最大、持續最久的愛好之一。他是公認的棋癡,既醉心于手談,達到廢寝忘食的程度,也拜下名師無數,他拜過的師父的段數加起來,比桃李滿天下的木谷實的門徒的段數加起來還多——他還曾對小自己20歲的聶衛平提出要行跪拜的傳統拜師禮,誠意與熱情可見一斑。雖然金庸的真實水平,也許到不了中國圍棋協會授予的業餘六段那麼高超,但他的圍棋造詣高于一般業餘選手是不争的事實。
圍棋對金庸的寫作事業幫助不淺。金庸曾感歎說,圍棋的“變”和“慢”,給他豐富的沉思和品味,讓他更深刻地體悟人生,而下圍棋推理的過程,也和創作武俠小說的組織和結構有很密切的聯系。金庸的小說結構宏大細密,很多時候看上去東一榔頭西一斧子,但草蛇灰線處處呼應,既出奇制勝又極盡合理,這确實和圍棋布局的精華邏輯相符。
金庸在他的多部武俠小說中都不吝于投入關于圍棋的筆墨,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天龍八部》中的“珍珑棋局”,這一設定也是圍棋對金庸影響的最準确的體現——通過棋道來暗喻人性和江湖的種種。
段譽、慕容複和段延慶的解局過程中,金庸借棋強化了他們各自迥異的性格:段譽愛心太重,所以不肯棄子;慕容複執着于權勢,舍得棄子,卻不肯失勢;段延慶則是因為命運多舛、性格怪異,因此一到全神貫注解局,就會“外魔入侵”。他們三人性格迥異,卻殊途同歸,在面對“珍珑棋局”時都一籌莫展,痛苦萬分。
在設定珍珑棋局的結局時,金庸又一次贊美了“大智若愚”的力量。就像《俠客行》中石破天因為不識字才能夠不受字義的影響,由形入意,參悟了圖譜上記載的絕世武功;在《天龍八部》中,不懂棋的虛竹急于幫助走火入魔的段延慶脫困,上前随手一子,自填一氣,自己“殺死”自己的一塊棋,衆高手先是不屑,很快卻發現,這一步下去,“天地一寬,既不必顧念這大塊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處處掣肘,反而騰挪自如,不如以前這般進退維谷。”珍珑棋局就此解開。
小時候剛入門圍棋的我讀到這裡,感歎圍棋的奇妙;等大一點了,有了段位再重讀,又不免覺得這一章節雖然文法高妙,但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結論未免有點兒“雞湯”,因此更多地視之為文學的合理創作——自填一氣,向死而生,這棋局隻是為了诠釋主題,并不真的存在。再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見識還是太淺,“珍珑棋局”原來真的是可以擺出來的,不是被人吃棋後反吃的“倒脫靴”,而是真真正正的“自填一氣、起死回生”。在不久前馬曉春和人工智能的對弈中,馬曉春就有過自填一氣的操作,而世界冠軍胡耀宇後來也曾擺出過類似的珍珑棋局(下圖),令人感歎“眼見為實”。
棋如其人,“棋道”即“人道”。金庸将圍棋的人文價值诠釋到了一個頗高的境界,讀讀金庸小說,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即便人工智能已經在圍棋界打遍天下無敵手,而圍棋的審美價值仍将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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