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四青年節,莫言又上頭條了。
《不被大風吹倒》視頻截圖。
作為今年B站五四演講視頻的主角,莫言面對鏡頭講述了兩件童年時代的往事:辍學時通過《新華字典》堅持自學;曾經目睹爺爺拉着車子與狂風對峙。其初衷是為了回答了一名讀者向他提出的疑問:“如果人生中遇到艱難時刻該怎麼辦?”
在評論區,有相當多觀衆用“質樸”或者“感動”來表達他們的感受。這意味着,莫言沒有“翻車”。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在兩年前,同樣是B站的五四演講視頻,讓“後浪”一詞全網爆紅。然而,視頻卻也因為對“後浪”吹捧過頭、有“獻媚”嫌疑而招來争議,包括“後浪”這個“标簽”本身,也不是所有年輕網民都樂意買賬。
結果就是,怎麼和這屆年輕人溝通,成了一個相當棘手的技術活兒:說教太老套,迎合又太廉價——一句話,軟硬不吃。
事實上,莫言在和“後浪”隔空交流後,還能順勢“破圈”。去年8月,他開通了自己的公衆号“莫言”。100天後,漲粉75萬。
與此同時,另一位中國當代文學界的“大神”餘華,通過直播、訪談視頻,活成了頂流段子手。餘華作為“在逃喜劇人”的熱度,遠遠超過了他時隔八年推出的長篇小說《文城》。
不僅是這兩位“國民級”作家,橫亘在所有“前浪”面前的,是數字技術構建的洶湧人潮,模糊、生猛、變幻。每一種打破“次元壁”的對話方式都前途未蔔,但出發點都少不了這樣一句話:“我想和年輕人聊聊天”。
“表情包”莫言與“段子手”餘華
作為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大作家,莫言上熱搜的頻率不亞于演藝圈明星。
北京一所知名大學中文系博士在讀生小雨(化名)記得,“老爺子”上一次上熱搜是因為在公衆号裡發布了自己開收割機的視頻。不到30分鐘,點擊量就破了10萬。
除了開收割機,莫言還通過公衆号,展示了寫書法、跳高、唱地方戲等各種才藝、愛好和生活日常。此外,他還時常錄制音頻回答後台五花八門的提問。在最近幾期中,他和網友談到了谷愛淩、蘇翊鳴,居家隔離的感受,最想穿越回去的年代是唐代,心目中的YYDS(永遠滴神)是蒲松齡。看完電視劇《覺醒年代》後,他馬上現學了一個熱詞,打算對主演于和偉說一聲“瑞思拜”(意為“佩服”“厲害”)。
莫言在公衆号文章中談餘華。
小雨很早就關注了莫言的公衆号。他的評價是:“雖然美工比較簡單,但是内容很有趣,有點‘反差萌’,很樸實。”尤其讓他沒想到的是,莫言十分随和,完全不介意照片被網友做成“表情包”,被人說“可愛”的時候,還自稱感到“心花怒放”。
“到了莫言老師這個級别,完全沒有‘炒作’必要了。”小雨告訴記者,“感覺老人家很樂意分享他的生活,為人很誠懇,也不存在故意搞什麼‘人設’。”
相比之下,另一位當代文壇“東邪西毒”級别的人物——餘華,在新媒體上亮相的“畫風”同樣“清奇”。去年3月,餘華被爆為某培訓機構站台,傳授寫作文的心得,引發一波“不務正業”“自甘堕落”的嘲諷。但很快,一系列訪談視頻片段的出爐,使得“被餘華笑死”的詞條上了熱搜。
幾年前參加《朗讀者》錄制時,餘華就秀了一把“自黑”的功力:自曝裝病逃課、被意外割去闌尾,将語言簡潔“歸功”于小時候貪玩,識字太少……網上流傳的他最經典的段子之一,是關于他不當牙醫改當作家的理由:“因為想睡懶覺、不上班,而且寫小說的稿費還歸自己。”
在和年輕人聊天這件事上,餘華并不像莫言那樣有意而為之,但這絲毫不妨礙“抓馬”(意為“戲劇化”)的效果——說到有些年輕讀者誤以為他不在人世了,他繪聲繪色地模仿起别人的腔調:“天呐,他還在呀,我以為他不在了!”
去年9月,賈樟柯導演的紀錄片《一直遊到海水變藍》上映。餘華在片中有一段長達20多分鐘的“單人脫口秀”,承包了全片笑點,其間眉飛色舞,毫無壓力。
《一直遊到海水變藍》劇照。
萬萬沒想到,那個憑借《活着》看哭了無數人的作家,竟然是“社交牛掰症的超級大牛”,這是許多網友共同的感歎。
小雨同樣為餘華那種“談笑間灰飛煙滅”的氣勢所折服。影片讓他記憶猶新的一點是:“無論生老病死,餘華都能舉重若輕。就像他形容他的文學道路,一直在迎着艱難摸索前行,卻用了一個特别詩意、輕盈的比喻——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在網上,“如何成為一個招人喜歡的人?”
為什麼開公衆号?在一期視頻中,莫言曾這樣回應:開号是為了“向年輕人學習”“不懼怕變化,跟時代同步,學習新事物,接受新思想……從而也使我的文學創作,能夠充滿鮮活的時代氣息”。
“心存善念,放下所謂的架子”,這是莫言和年輕人交朋友的心得。
在暨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鄭煥钊看來,在互聯網時代,不同年齡、地域、文化背景、喜好的網民之間出現了“圈層化”的趨勢。學者、作家們以更親和、可愛的形象,打破大衆對老一輩“精英”的刻闆印象,探索不同代際和類型文化溝通的可能空間,是一種有益的嘗試,同時也是他們在融合媒體時代,發揮文化影響力的方式。
許知遠對話李誕。
然而,現實卻是,逾越心靈的屏障遠比突破技術壁壘要困難。2018年初,“70後”作家許知遠和脫口秀新星李誕在《十三邀》上的“尬聊”,就清楚地顯示了這一點。許知遠一本正經地想要和生于1989年的李誕探讨一下存在、責任之類的“主題”;怎奈李誕是個“佛系青年”,理想就是“好好活着,賺點錢”,“随時準備煙消雲散”。
時至今日,哪怕有更多交流的渠道,但和年輕人談心的結果,依然有點“耗子尾汁”的意思。
曾經一手帶火“中年油膩”這個詞的“70後”作家馮唐,很早就開了公衆号。馮唐是著名的“斜杠青年”,除了寫詩、寫小說,還跨界改編影視劇、拍廣告、上綜藝節目和時尚雜志,自帶話題和流量。他經常在公衆号上給粉絲念詩、開直播,講講成功學,傳授一下職場秘笈、穿衣之道,或者是“如何成為一個招人喜歡的人”。
聽衆的反饋依舊延續了兩極化傾向:喜歡的人稱贊他“帥氣、實誠、風趣”,看不慣的人則諷刺他廢話連篇,“油光四濺”。
1949年出生的老作家梁曉聲,前兩年才學會用手機回短信。他選擇了一種更傳統也更吃力的方式,嘗試進入年輕人的精神世界。在長篇小說新作《中文桃李》中,他試圖以第一人稱展現“80後”小城青年在首都求學、戀愛、交友、求職等經曆,探讨種種對于當下的年輕人而言具有普遍性的話題,例如高房價的壓力。
盡管能感受到老作家的一番誠意,但在豆瓣留言區,還是有不少讀者對書中部分人物和情節“脫離生活”表達了失望。“以70歲的高齡寫‘80後’,肯定是沒法和《人世間》的親身體驗相比的。”有讀者說。
《不被大風吹倒》視頻截圖。
鄭煥钊指出,年輕一代網民形成了對多元、平等、真實的網絡文化的價值推崇,與青年對話,首先就要适應網絡文化價值特征,才可能真正實現價值的引領。“但這并不意味着對青年的一味迎合,内容的深度、思維的深刻與視野的開闊是學者、文人所擅長的,也是他們應該堅持的。”鄭煥钊說。
在“對話”中催生新的文化價值
另一方面,莫言和餘華,社交網絡上的熱議,都超過了各自的新作《晚熟的人》和《文城》。尤其是後者,比起餘華《第七天》出版時鋪天蓋地的“江郎才盡否”的聲音,這一次因為受衆注意力的大幅轉移,似乎連“質疑”或者“嘲諷”都不再亢奮。“作家和作品各玩各的”,多少讓嚴肅文學今日的處境顯得有些尴尬。
尴尬的,還有傳統意義上的“閱讀”。
在上個世紀,由于接受信息渠道的相對單一,文學作品時常出現“洛陽紙貴”的盛況。讀者對印在封面上的作者名字,保有一份遙遠而神秘的尊崇。然而,随着萬物互聯、“直接觸達”,這份對經典文學的特殊情感,在信息汪洋的沖擊下開始漸漸稀釋。
雲端狂歡的年代,跨越時空的深度互動有可能實現麼?
許倬雲入駐豆瓣。
同樣是在今年五四青年節這天,遠在海外的著名學者許倬雲宣布入駐豆瓣。一周内,超過7000人關注“許倬雲十日談”話題,600多條豆友提問。9日晚,許倬雲針對6個最受關注的話題,以他本人口述、助理打字的方式,回複了6000多字。
“深度學習知識的過程是艱苦的,但知識的傳播可以是愉快的,信息傳遞的碎片化并非沒有價值和意義。”南方出版傳媒副總經理、廣東人民出版社社長肖風華認為,名作家、名學者走出書齋,通過在線問答等方式與年輕讀者進行分享、交流,是很好的共情途徑,有着和閱讀書籍不一樣的傳播效果,“當然,文字有文字的力量,不能過于誇大網上的作用。”
“文化是大衆聯合創造的産物。”肖風華相信,互聯網“渠道倒逼内容改革”的屬性,将為文學界、出版業界的角色定位帶來颠覆性的變化。
“與年輕人對話,這本身就意味着一種新的文化在誕生。”青年作家王威廉從中感到一絲擔憂,争奪流量、比拼技術為先的時代,可能形成不對等的文化傳播和交流局面。如果傳統的文化人不做出新的探索,文化或将面臨斷裂,很多珍貴的傳統文化價值就無法延續。
可資參考的是,“網紅教授”戴建業近年來因為“魔性解讀古詩詞”的講課視頻爆紅出圈,《“我的個天”戴建業随筆集》等作品,被年輕讀者稱為“人間寶藏”;莫言今年3月出版的新書《莫言的奇奇怪怪故事集》,光是名字就很有“網感”,書中還收錄了莫言的漫畫像、手稿等周邊産品。
莫言新書《莫言的奇奇怪怪故事集》。
無論什麼樣的“文化大餐”還是“快消速食”,初衷依舊是回歸真正意義上的文學、知識、閱讀本身。這是受訪者一緻的觀點。正如莫言的演講視頻,最終還是為了替文學代言:“我想,越是在困難的時刻,越是文學作品能夠發揮它的直達人心靈作用的時候。”
【記者】黃楚旋 郭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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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黃楚旋;郭珊
【來源】 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 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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