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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上走路的人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0-01 20:27:04

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實習生 趙婧然 常澤昱 沈櫻芝

44歲的農學輝在卡車上度過了15年,這個5平米左右的駕駛室成了他的“家”,裝着饅頭、饽饽、鹹菜、方便面、小煤氣罐和煙。

和全國超過3000萬的卡車司機一樣,在路上,他度過了自己的青年時光,随後步入一個帶有損傷的胃和腰的中年。

日複一日,運輸路途上少有停歇,但他必須打起精神來,油耗子、路政部門的罰款、催促的貨主、糟糕的天氣和意外,哪一個都不好對付。

卡車司機們時刻算着一筆賬,零首付購車的政策出台後,大多數司機貸款養車,除此之外,過路費、油費、修理費,都要算進成本,和常年不穩定、下滑的運費抗衡。更多年輕人入行,車多貨少,貨車幫、運滿滿平台對車貨匹配市場的把持,這些都加劇了司機之間的競争。“每一個卡友都是在負重前行”,農學輝說。

隻要掙到的錢能安全到家。落腳幾天,他們馬上又要上路了。根據202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公路運輸承載了全國接近74%的貨運量,卡車司機把建材、煤炭、蔬菜、藥物……送往全國各地的城市,卻留下一張張沉默、模糊的面孔。

近日,澎湃新聞采訪了4位卡車司機,他們向我們講述了卡車司機的真實生活。

衣學輝 男 44歲 山東煙台貨車司機 駕齡15年

“收入不夠還貸款,我繼續待在家心有不安”

“卡車就是家,家反而成了旅館”

我是二十六七歲開始跑長途的,在那之前,我從沒出過遠門,覺得真好,可以看看外邊的世界了,很興奮。

到現在開卡車跑長途有15年了,主要跑山東到廣州的路線,也常跑雲南。最初幫老闆開車,一個月領工資一千五。後來攢了錢和别人合夥買車,一個月收入六七千。

越來越多司機選擇自己養車,毛利潤更高。我2017年養的第一輛卡車是二手車,第二、第三輛都是貸款買的新車。今年剛換的新車首付27萬,貸款45萬,每個月還貸13900。

養車的人變多後,競争增大,貨找車變成了車找貨。這樣算下來,攢錢并不容易。我每個月還完貸款,掙的錢維持家庭基本開銷後就沒剩多少了。

開第二輛車時,我有過一次還不上貸款的經曆。那時候隻要一停車,就在“貨車幫”平台找貨,天天打電話問。五月份以後是淡季,電話都打不進去。五天沒有拉到貨,晚上睡不着,飯都吃不進去。假如兩三個月還不上貸款,就失信了,銀行會把車收回去。最後,我問親戚借了錢交的貸款。

“貨車幫”以前是免費的,現在要交80元的信息費。為了節省這80塊,我看到貨主的信息,就給對方打電話私下聯系,口頭講好運費成交。

但有時會遇到耍賴的貨主。有一次我從山東運一車設備到東莞,說好運費1萬2,我按時送達,卸完貨拍照發給他,他卻一直拖着沒付錢,最後直接消失了。遇到這種情況隻能吃啞巴虧。

養車後,運費雖然全歸自己,但過路費、油費不是一筆小數目。

今年2月我從山東石島出發,一路從重慶、昆明、贛州、龍口、河口、西安到黃島,運費總共53300元。但減去15543元的過路費、27115元的油費後,淨收入10642元。整整20天,收入還不夠還貸款。我繼續待在家也心有不安,所以待了一晚就裝貨重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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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學輝每次跑長途都會認真記錄運費、過路費、油費等各項收支。 受訪者供圖

在路上跑,被交警罰的情況太多了。有一次拉香蕉從雲南去煙台,高速上有一個服務區,我把車停下,上了趟廁所,回來時交警要罰款200元、扣分。他跟我說,這裡不是服務區,停在這裡必須加油。我感覺很冤,我又沒停在高速上。

僅僅罰個200算是幸運的,如果一年扣滿12分就慘了。駕駛證降級,我沒法再開挂車上路賺錢,貸款卻還得照交不誤,這就等于斷了活路。

為了降低成本,許多卡友都選擇在私人地方加油。私人的油提煉得不夠幹淨,對發電機會有損耗,但加滿一車的價格能便宜兩千。

在路上的開銷我也是能省則省。我一般一天隻吃一頓飯,從家裡帶饅頭、饽饽、鹹菜、方便面。我車上有個小煤氣罐,有時也煮大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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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學輝卡車裡的床鋪、電飯煲。 受訪者供圖

如果在某個地方停上三天,我會睡旅館洗個澡。住的都是當地最便宜的,能住30的就不住100的。更多時候,我直接在服務區用冷水沖一把頭就當洗澡了。我每個月最大的開銷是煙錢,七八塊一盒,一個月三條。

别提再請個司機了。現在養一個司機,每月最低要給人家15000,還要另外管吃管煙。所以現在基本都是一個司機開卡車。

過去兩個人開,累了能換着休息,所以疲勞駕駛沒這麼嚴重。一個人開車,運貨期限還是那點時間,如果不是沒辦法,誰會冒險疲勞駕駛呢?

我有好幾次困到不行,眼前甚至出現了幻覺,發現怎麼到森林裡去了,我下意識地踩刹車,一邊降速一邊自言自語:“要降速要降速,睡覺睡覺,趕快睡覺”,還往自己臉上呼巴掌。

就拿我這次從昆明到贛州來說,我晚上9點裝貨,第三天早上6點多到,一天兩夜,除了要求的每四小時休息一會兒,我幾乎沒怎麼睡覺。這才在規定時間内交了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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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3月,農學輝裝車香蕉回家。在抖音上配文:“一路狂奔!嗨!一個字掙錢難!”受訪者供圖

路上小偷多也讓我很難睡踏實,偷油、偷錢、偷貨都有。有一次在國道上,前面出了交通事故,我把車停路邊休息。哪怕交警就在前面,油耗子都能把油給盜了,後挂油罐裡的油也一滴不剩。我沒辦法,最後打了輛摩的,去加油站搞了桶油,灌進車裡再開去加油站,才重新上的路。

現在,卡車就是家,家反而成了旅館。我老婆說,最不敢聽見深夜電話鈴響,怕是我出了什麼意外。

我沒有其他盼頭,就希望快點把新車的貸款還光。這輛車堅持得久一些,就能開始賺錢。我老家的房子至今還是結婚時那樣,我想翻新一下,再買一輛小轎車。等年紀再大些,我就不開大車了。

劉坤榮(化名) 男 38歲 天津貨車司機 駕齡15年

“信号斷掉的20個小時裡,我媳婦給我所有朋友打了電話”

“車回不去,人也必須得回去,完好無缺地回去”

我是2007年開始開大車跑運輸,那時還是個20出頭的小夥兒,給車隊、老闆開車,往内蒙古、陝西、新疆拉煤。2008年,和同村村友合夥貸款買了一輛車,2010年,我們開始跑長途。最近幾年,我最常跑的線路是拉薩、武漢、長沙,有什麼拉什麼。

這些年,錢也是越來越難賺了。2008年那會兒要是同意拉貨主的貨,他還要請我們吃飯,最好的時候不出一周就能拿一萬多運費,一個月的車貸足足夠了。每年秋天還是貨運量的高峰期,因為豐收季,運輸農副産品,還有許多地方要囤煤過冬。

但2010年開始,車多了、運費也降了,“高峰”也不明顯了。加上基本所有卡車司機都在“貨車幫”、“運滿滿”的平台上找貨源(2017年,“貨車幫”、“運滿滿”合并為滿幫集團),APP雖然能省去司機找貨源的麻煩,但是它會給中介和貨主自動推薦、匹配回程車,因為回程車的價錢會低很多,哪怕給他保本的錢,都能跑。

而現在貨運市場被它壟斷了,沒有其他人能與它抗衡。

跑西藏的競争也越來越激烈了,全國其他地方都沒有這麼高的運費,大車司機被車貸逼得都跑西藏,也不在乎價錢是不是合理,這就形成惡性競争。我之前拉一趟貨,一個司機拿的錢比我少2000,這他都幹。

跑偏遠的地方,高原反應、天氣冷、路況差;另一方面,地廣人稀,距離醫院遠,醫療條件也不好,萬一受傷了,很難得到及時的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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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劉坤榮因天氣原因堵在路上,類似的堵車是常事。 受訪者供圖

我自己有一次從新疆回程,遇上山洪,眼前全是水,根本不知道路在哪裡,我在那困了小半天。後來仗着會遊泳,咬牙下車勘察路況。冬天的水涼得刺骨。

我走出去20米,發現地面是實心的,沒有塌陷,心想車可算是能跑了。我立馬上車換了衣服、加了棉襖,我最害怕的是感冒,要是發展成腦水腫、肺水腫,就隻能等死。最後我鉚足勁兒,雖然一把過了,但車前面的大燈、霧燈、保險杠,全部都磕壞了。

又跑了挺長時間,終于有信号了,我趕緊打電話給媳婦。平時我每天都跟她報告路線和位置,報個平安,但當時信号連續斷了20多小時,我才知道,她給所有她知道的我的朋友都打了電話,跟誰打都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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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劉坤榮行至唐古拉山時,路遇大雪。 受訪者供圖

常年一個人在外,要是有個三差二錯的,也沒人照應。

我的半挂駕駛室有三級台階,2018年我在湖南卸完貨上車,登第二級台階時,因為雨天路滑,當時就摔休克了。幸好有貨主在旁邊打了120。

但我沒坐救護車,哪裡舍得那錢呢?我迷迷糊糊醒來,吃了止疼藥,強忍着痛把車開跑了。後來去醫院照X光,才發現尾骨斷了。回家修養了幾天,就又重新出車,疼就吃點芬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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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7月,劉坤榮在途中碰到事故現場。 受訪者供圖

遇到事故,就會說到北鬥系統,它特别精準。我有一次在青海,因為車輛故障,把車停在了路邊,被一輛車追尾了。萬幸沒有重大傷亡,但事故責任還得判定一下。

規定是在國道邊停車8分鐘以内,可以不打應急燈、不擺安全警示。當時處理事故的交警就是從北鬥上查出我停車的時間隻有4分鐘,是後面追尾的車負全責。

但這個系統它不夠人性化,還有能完善的地方。我就趕上了一次,差點被罰了。

那次我從家往長沙跑,出門時就有點霧氣,但能見度還行,能繼續跑。我就開車一直上高速,不想一路霧越來越大,到天津快進河北的時候,交通管制,就堵車了。

這時候我開車也快滿4個小時了,北鬥就警示我說該休息了。其實我距離服務區就1公裡多,本來應該進那休息的,但當時堵着車,服務區車滿為患,我隻能繼續在高速上等着。

一直到霧散了,路通了,我跑到山東跟河北交界的地方,有一個高速交警檢查點,我的北鬥打出票以後,交警說我疲勞駕駛了。

那天是天氣原因,我真是沒有辦法。我就向交警求情,解釋之前的情況。

我是個性情中人,說話聲比較大,但那天我聲音特别小。

也是我運氣好,碰見一位特别通情達理的小夥子,他查了以後發現我說的都是真的,就讓我走了,臨了還囑咐我說,千萬别疲勞駕駛,該休息就休息。

開車的累,是方方面面的,現在我胃不好,腰椎間盤也突出,這都是大車司機的職業病。

路上的疲勞和孤獨就更不用說了。我第一次一個人跑長途,往回走的時候,我姨給我打了個電話,我當時沒控制住,“哇”的一聲就哭了,一般人真理解不了。

一年12個月,我回家的次數也就8、9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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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坤榮和朋友在開車途中吃生日面。 受訪者供圖

我有兩個小孩,大的6周歲,小的快4歲。老大兩周歲時,回家他都不認識我,見我就躲,當時心裡是真難受啊,但我也不能表現出來,就可勁兒逗他。

後來他長大了,也記住了(我)。我經常跟他打視頻,他愛玩奧特曼卡,我們就在視頻裡用奧特曼卡給彼此出算術題。他也在視頻裡教我下棋,其實視頻裡我根本看不見他的棋步,但他說:“沒事兒爸爸,你告訴我你要走幾步,我幫你下。”

其實我覺得對家裡人挺虧欠的。

家裡開銷很大,天津物價高,一年下來,孩子上學、日常水電、吃飯花銷将近8萬。我家兩個小乖乖還生病,老二左眼的淚腺淚道不通,還是先天性心髒病,好在已經治好了;老大去年又查出左眼弱視,視力還是出生水平,配眼鏡、做視力矯正,花了将近3萬。我老父親去年腦梗,也花了幾萬塊錢。

有時候我想,幸好我是個開大車的,多跑跑還能多賺點,要是我在工廠,一個月拿點死工資,真的維持不了。去年我淨賺十幾萬,一分錢沒存下。過年的時候我喝了點酒,跟我丈母娘哭,我說,“媽,人活着真不容易啊。”我老丈母娘說,“你看看你這倆小子,他們都是你掙來的,你不掙錢他倆都得餓死了。”我覺得豁然開朗,家人就是我開車最大的動力。

年輕的時候,我眼皮子淺,最先看到的還是錢,結婚頭兩年,經常跟我媳婦說:“我人有保險,車有保險,就算人回不去,錢也一定能回去。”但是現在我不再這麼想了,我現在覺得,車回不去,人也必須得回去,完好無缺地回去。

韓紅梅 女 40歲 山東臨沂貨車司機 駕齡20年

“隻有我們自己知道,背後都是風餐露宿”

“一跟他們聊到卡車的事兒,我都忘了我自己的性别了”

一滿18周歲,我就去考了駕照。

初中畢業,家裡出了變故,我沒辦法繼續讀書,我們家有三姐弟,我是老大,學車就是想給我爸分擔一些家庭責任。

那時候,整個駕校也就三五個女學員,全是男人。我想,學車和别的事情一樣,隻要用心一點,哪有辦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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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紅梅在山路上開車。 韓紅梅快手@卡車梅子姐截圖

一開始學會之後,我跟叔叔家的卡車。一直到2003年,我21歲,經介紹認識我老公,他人挺老實靠譜的,開車還是我把他教會的。

當時我們剛剛踏入社會,也做小生意,白天去鄉下下地幹活,收菜,夜裡到批發市場去賣。冬天的時候沒貨,我就跑短途。2005年,親戚朋友幫忙湊錢,我們買了一輛二手卡車,才開始正兒八經跑運輸。我開過的車多了,從一開始3米8的,到7米2,再到8米7,然後到9米6的“前四後八”(前轉向輪為兩軸四輪,後驅動輪為兩軸每組雙輪共八輪,屬重型車種),現在開上了半挂。

我們家的是冷藏車,現在拉快遞和“綠通”(鮮活農産品),隻要貨源合适,雲貴川、東三省、兩廣、海南,沒有不去的。

有人覺得卡車司機很風光,全國到處旅遊,賺了錢開着車回家。但隻有我們自己知道,背後都是風餐露宿。我化妝打扮很少,哪有那時間?快手上看着挺光鮮亮麗的,肯定是剛剛出門去裝貨的時候,到地方的時候都造得不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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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紅梅淩晨兩點到達服務區。 韓紅梅快手@卡車梅子姐截圖

最尴尬的是堵車的時候想上廁所。男人一個瓶子就解決了,我隻能跑到離車老遠的地方解決。玩笑說,“隻要不擡頭,遍地是茅樓”,但咱也不能真這麼幹啊!

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臨近年關,安徽下了一場大雪,我們被困在高速上一天一夜。當時交警開車過來,給堵在路上的卡車司機送吃的,我覺得特别暖心。

我現在已經習慣在卡車上生活了,車裡我天天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很溫馨。

車上帶着洗漱用的水罐,也有空調、冰箱、鍋碗瓢盆。我們山東人最愛吃大煎餅,裝貨時間長了,也會到附近的菜場買點菜,炒個土豆絲兒、辣椒炒個雞蛋,用煎餅一卷,配一瓶老幹媽,也能吃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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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紅梅在卡車上包煎餅。 韓紅梅快手@卡車梅子姐截圖

在外面跑隻要能吃飽,就想着這省下來的錢,回家買點好吃的。我們家還有兩個兒子,老大讀高中,老二讀初中。

老二剛出生四十天,我就帶他去跑車了。農村的孩子皮實,斷奶以後,在車上也不哭不鬧,就自己在那兒坐着。

我陪他們的時間太少了,他們有一段叛逆期。我就跟他們溝通,我說,媽媽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你在學校遇到啥事你感覺挺煩、挺困難的,跟我們說,咱們一起商量怎麼解決。他們現在也都轉變過來了。

開車的時候,其他司機看我是女司機,會豎個大拇指。但我在網絡上發視頻記錄卡車生活,倒是有人說我是馬路殺手、技術不行。開始可想怼他們幾句了,但我隻能走我自己的路。我在2019年的節油大賽(一汽解放青島汽車有限公司主辦的車聯網節油大賽)拿了一個全國冠軍,有十萬塊獎金,也算是證明了我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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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油大賽總決賽中,韓紅梅以百公裡油耗29.83L的成績摘得外卡組冠軍。 韓紅梅快手@卡車梅子姐截圖

跟一些卡車司機聊天,他們認為我一個女的,頭發長見識短,但是我隻要一跟他們聊到卡車的事兒,我都忘了我自己的性别了。車多大馬力、油耗多少,你從哪裝什麼貨、要到哪去、運費多少,哪一段不走高速能省過路費,哪個地方加油比較便宜,我都能說上話。

家是我跟老公兩個人共同組成的。我和我老公性格互補,能相互理解,我老公也很體諒我,來例假的時候,我在車上坐不了多久,腰不行,我老公嘴上不說,行動上會盡量讓我少開,自己多分擔。

開卡車,每年總有一段時間會迷茫。但是我覺得不管幹什麼都要有一個好的心态。在車上我最喜歡聽田震的《铿锵玫瑰》,隻要聽到,立馬充滿了能量,有那種不服輸的闖勁。

我們跑車是為了養家糊口,也有對卡車的一種情懷。隻要一說什麼樣的卡車,我就感覺可想上去看看。我願意把工作當成一種樂趣,在車上握住方向盤的時候,是我自我價值體現的時候。

陳益偉(化名) 男 48歲 天津貨車司機 駕齡30年

“青藏鐵路開通前,楚瑪爾河上52米高的通訊塔就是我拉來的,挺驕傲”

“以前一個貨一個車,現在一個貨,十個車盯着”

前兩天,我剛從唐山拉了趟鋼材到杭州,連裝帶卸4天,每天早上五六點開到晚上八九點。

卸完貨淩晨三點了,太累了,想歇會兒,鋼材廠不讓停車,隻能開到外面找個寬敞地兒,睡到早上七點多,交警過來“哒哒哒”地敲門,說這地方不能停,隻得開走。停車場不好找,最後找了另一個鋼廠停了半天,第二天裝貨回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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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陳益偉到達目的地卸完貨,盒飯加了雞腿。 陳益偉快手截圖

進入這個圈子,人際關系這塊得弄明白。原先我脾氣暴,現在棱角都被磨平了,去哪兒都點頭哈腰,客客氣氣,問個路都有低人一等的感覺。

今年是我開車的第三十個年頭。

現在的車是年前新買的,從上一台車開始,就自帶北鬥定位儀,這六七年,載重12噸以上的貨車都得安裝,不裝不給車檢。

經常聽到群裡卡友說,“又逮着了”,因為北鬥掉線被罰款2000元,這趟基本上白跑了。

北鬥掉線了語音照常提醒,司機們怎麼會知道呢?一般付費登錄車旺大卡APP,或者在微信小程序上看有沒有車輛行駛軌迹,查不到就說明掉線了。一般也不會主動去查,每天開車、裝貨、卸貨都忙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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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益偉在開車。 陳益偉快手截圖

我開車這些年,除了海南,全國基本跑遍了,拉設備、電纜、小百貨。2003年非典和2008年奧運會的時候最掙錢,那時候“三天(掙)一萬”也是有的。

這四五年,我長期跑青藏線,拉水泥、鋼筋、日用品。2006年青藏鐵路開通前,楚瑪爾河上52米高的通訊塔就是我拉來的,現在每回經過時看到通訊塔,都挺驕傲的。

青藏線從格爾木到拉薩全長1150公裡,全程海拔4000多米,氣候特别惡劣,經常下雪、堵車。

很多卡友倒在了青藏線上。兩年前,我的一個朋友小輝輝,和他媳婦晚上在青藏線五道梁停車休息,就是因為高寒缺氧去世了,留下10歲和2歲的孩子。

還有一個卡友,開車累了,停路邊睡覺,醒來後油凍住了,在網上求助。我跟朋友晚上11點多從格爾木出發救援,淩晨3點還有20公裡時,車輪陷到膝蓋深的雪中,防滑鍊斷了,葉子闆也壞了。一直等到天亮,幾個路過的卡友幫忙,才把車推出來。等上午10點找到那個卡友時,他兩天沒吃飯,光啃了點饅頭,凍得受不了,覺也不敢睡,手機也快沒電了,就靠噴燈的火取會兒暖。我們幾個人輪流用噴燈烤油箱,到下午3點多才發動起來。

青藏線上這種情況很常見。車輛一出毛病,報警找救援公司,過來得幾個小時,救援費也貴。卡友們就在微信、快手、卡友地帶這些平台上發路況、求助信息,還有拖欠運費的情況,相互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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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9月,陳益偉在唐古拉山遇到需要救援的卡友。 陳益偉快手截圖

以前一個人開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現在有抖音、快手、微信,可以發私信、錄個小視頻,直播、連麥,有人給我點贊,還挺好,有種被關注的感覺。

你問我在外面想不想家?說實話,現在都想着怎麼賺錢養家,哪有時間想家啊。

我有七年沒有在家過年。春節期間,運費比平時高幾千甚至上萬,就想趁機多掙點。

好幾個春節是在雲南瑞麗過的,緬甸的西瓜、香蕉很多從瑞麗銷往國内。天南海北的卡友們,有的帶着媳婦、孩子,車停在物流園,每天去物流公司問當天的運費,想等到最高的時候再走。

除夕夜,幾個相熟的卡友就在停車場擺上小桌、凳子,一塊包餃子,喝點小酒樂呵樂呵。

這兩年疫情影響,貨源少了,以前一個貨一個車,現在一個貨,十個車盯着。貨運行業目前就這樣,能咋辦?

我沒想過要換别的工作,到我這個年齡了,父母七十多了,兒子還沒結婚,就想給孩子打打基礎。

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這一行,我還想再幹十年。

責任編輯:黃霁潔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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