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一百單八将招安之後，為朝廷效力，先是打敗遼國，接着又相繼平定了河北田虎、淮西王慶以及江南方臘。雖然最後不少兄弟陣亡，大家很傷心，但活着的人還是要繼續微笑活下去。宋江率領大軍駐紮杭州時，鼓上蚤時遷、病關索楊雄等五人又不幸得了絞腸痧，腹痛而死。

時遷心中一直有個問題，他活着時找不到答案，死後也想弄個明白。因為心有信念，所以魂靈不滅，飄飄蕩蕩許久，直到他看見一人，他才停了下來。這個人，就是《水浒傳》的作者施耐庵。

施耐庵也看到了時遷，他見來者眼睛鮮亮，模樣黑痩，一副精幹的樣子，便猜出來是時遷。于是他開口說道：“鼓上蚤，沒想到你來看我了。”

時遷一愣，正納悶他怎麼知道自己綽号，随即笑了笑：人死有魂靈，可知天地萬物，晁天王死後知道仇人是史文恭，正如自己知道眼前的人是施耐庵一般，雖未謀面，但心中知道。何況自己本就是施耐庵創造出來的人物，人家喊出自己的綽号也就不足為奇了。

于是，時遷叉手回道：施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所以特地來請教。

施耐庵端詳着時遷，問：“你有什麼事不清楚？”

時遷繼續站立叉手，恭敬地說：“施老先生，您覺得在書中，我可有功勞？”

施耐庵想也沒想，開口回答：當然，雖說你偷雞引發了祝家莊之戰，不過上梁山後你卻立過不少功勞。為破連環馬而盜徐甯之寶甲，三打大名府則潛入城做内應；翠雲樓上縱火指揮，曾頭市中刺探軍情；火燒濟州城樓與城西草料場，昱嶺關上放炮，吓呆小養由基龐萬春等等。将軍功勞之高，梁山好漢能及者不多也。”

聽到這裡，時遷忽然憤怒：“你……你……施耐庵，你既然知道我功勞很大，為啥還把俺排到倒數第二？俺就算進不了三十六天罡星中，憑俺的本事，難道排名不能靠前，哪怕是第四十名，第六十名也好嗎？你為何如此待我？”

施耐庵聽他直呼名諱，不稱“先生”，，不怒反笑：“哈哈哈哈……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原來鼓上蚤是來告狀了。其實，休說是你，就是不少讀者也對你的排名打抱不平呢。既然你與諸君皆有疑惑，老夫且細細說來。”

時遷雙手叉腰，一臉不屑，大有“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的氣勢。

施耐庵慢慢地說道：“鼓上蚤時遷，你排名之所以低，主要原因有三。其一，乃是因為你出身下賤。自古以來，世人皆恨偷盜。官府皇宮森嚴之地，尋常小偷大盜不敢入内，故而他們隻偷文人士子，商人大賈，黎民百姓。一畝之糧尚且養貓捕鼠，一家之口糧，豈能不防你等梁山君子？而你我皆知，底層人生活不易，養家尤易，賣力賣命掙些許銅錢，還要被你等跳籬騙馬之輩偷走，可想過他們感受？故而，世人見鼠輩賊寇，無不恨者。”

時遷默然不語。

頓了頓，施耐庵繼續說：“戰國孟嘗君，門客無數，其中不乏雞鳴狗盜之輩。彼時，孟嘗君入秦被禁，有殺身之災。他想偷昭王白狐裘獻給幸姬，卻苦無良策。他的門客學犬打洞，潛入昭王寶庫偷得白狐裘，孟嘗君因此得以脫身。半夜時，昭王反悔派人追殺孟嘗君，函谷關守将，不聽雞鳴不開關門，又有門客學公雞打鳴，守将以為天亮，遂打開城門，孟嘗君這才得以出關回國。”

“這是雞鳴狗盜的典故，我們同行常引以為榮。”時遷連忙說。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立下大功、救了孟嘗君性命的雞鳴狗盜二人，沒留下姓名？道理很簡單，大概是因為他們地位卑賤，不配留下姓名。而他們之所以卑賤，還是在于世人瞧不起他們，所以孟嘗君既沒有重賞，也沒有提到他們的姓名，史官自然不知了。實際上，孟嘗君收小偷當門客，都被後人譏損。”

不等時遷開口，施耐庵就自己回答了。

“當年王荊公（王安石）在《讀孟嘗君傳》中，就說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意思是說，孟嘗君也就是小偷強盜中的頭子罷了，哪能取信于士子？否則，以齊國之強，即便隻任用一位名士，也能制衡秦國，何必靠雞鳴狗盜之徒來救命？孟嘗君家中也就是盜賊小偷出入的地方，這種低賤的地方，真正的士子根本不會去的。可以說，小偷的地位，從古至今都是低賤的，為人所看不起的，即使立下功勞，也不能徹底改變人們對他的看法。所以，你的排名低就很好理解了吧？”

時遷聽了這番話，思索平生為盜之見聞，不由得點頭稱是。“那麼，第二點呢？”時遷繼續發問。

“第二點很簡單，因為劇情設定就是這樣。在這本書中，我從開頭就說，梁山好漢是108位天罡地煞星下界，被鎮壓在伏魔殿中。你時遷對應的就是倒數第二位的地賊星，所以天降石碣時，你才會排名倒數第二。”

看着時遷一臉委屈又無奈，施耐庵略帶安慰地說：“其實你不必自卑，畢竟梁山泊十萬人呢，十萬人中隻有108位天将，别說是你，換做是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也會很驕傲啊！還有，要知道我們這個時代，大家普遍還是信奉神魔的，你們在書中設定是天星下凡，不同于凡人，即便身死，終是回歸天界。另外，你立下如此功勞，誰也不能小瞧你，否則讀者也不會為你排名低而叫屈了是不是？再者，你們為朝廷平定内患外亂，青史留名，皇帝也為你們建廟祭祀，百姓也為你們祈禱，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

聽到這裡，時遷眼中放光。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施耐庵補充道，“大排名的時候，你的功勞是盜甲、潛入大名府，押入曾頭市，火燒濟州城幾件，還沒怎麼大放光彩呢！南征北戰雖然功勞不少，可是那會兒排名已經定了，不是嗎？我總不能根據排名之後的功勞，來給你們排名啊！何況，排名也不是依據功勞來定的。”

時遷若有所思，一會兒他才開口：“老先生剛才說原因有三，那麼最後一點是什麼？”

“唉，說來話長”，施耐庵臉色凝重，“其實，《水浒傳》最初的面目不是這樣。起初，我隻是根據《大宋宣和遺事》以及一些民間傳說、曆史資料、文人筆記等編寫水浒，但是後來這本書火了，一些商人為了利益就不斷删改增減，再加上傳播的人多，于是各種錯誤也不斷湧現，導緻後來出現很多版本，也有不少錯誤。時遷本來在書中隻是一名無足輕重的角色，沒那麼多功勞，是後來的文人給他增添了光彩。就好像穆弘，起初他戲份多，功勞足，所以排名高職位高。後來他很多事被删掉了，所以一些讀者才會覺得他虛占高位。”

“這我倒是聽說過一些，之前書名還有‘忠義’二字，後來也沒了。”時遷做了補充。

“是啊，作為中國長篇章回體小說之始，水浒問世時，其實有很多不足之處，我的學生貫中，後來就為水浒潤色不少。水浒前十三回故事，也是明代文人增益，不少學者都考證了。這段加的好，把魯智深和林沖寫活了，寫出了好漢逼上梁山的無奈。雖然從我個人角度來看，自己作品被人随意改動很傷心，但能讓水浒越來越好，我還是很欣慰的。”

“總結來說，就是因為人們不喜歡小偷，排名是天注定，以及本來戲份少，所以我的排名才會是倒數第二。聽先生這番話，我釋懷了。隻是不知道，後來的讀者能不能釋懷呢？”

“那我可管不了啦”，施耐庵說罷不見了。

（注：本文參考了《水浒源流新證》《水浒二論》《水浒全傳》等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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