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海棠花，不難想起蘇轼的一首詩《海棠》：

東風袅袅泛崇光，香霧霏霏月轉廊。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此詩意境極佳。在春暖的東風之中，萬物光澤滋潤，雖海棠無香，但其餘春花之味浮動；月色轉過回廊那邊，使得海棠沉在暗影之中，憐惜之餘，又不舍這夜裡它迷人的芳味，便癡癡地點了蠟燭來照這紅妝美人般的海棠。

月色海棠 攝影@柳園夫人

“隻恐夜深花睡去”用了唐明皇與楊貴妃的典故：唐玄宗登沉香亭，召見楊貴妃，此時太真方才睡起，侍兒扶起嬌無力，情狀妩媚動人，明皇笑曰：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

從此便有了“海棠春睡”這一典故。而蘇轼持燭“照紅妝”，将“夜深花睡”的海棠寫出了神來之筆。

宋朝王诜的《憶故人·燭影搖紅》便化用了持燭照紅妝的意境：

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

無奈雲沉雨散。憑闌幹、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紅樓夢中“醉卧芍藥圃”的史湘雲，也被曹雪芹套用、化用成了“海棠美人”，明寫芍藥，暗寫湘雲嬌憨妩媚似太真。

蘇轼還寫過一首打趣張先的七言絕句：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

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此“海棠”句用以調侃八十歲的張先老牛吃嫩草，依然要娶一個十八歲的青春貌美女子，而“一樹梨花壓海棠”後來又成了博納科夫《洛麗塔》電影的中文譯名。

可以說海棠幾乎成了明豔動人女子的代稱，其代表濃郁沉豔、青春旺盛，在我國古代的詩歌、詞曲、繪畫、小品中充滿活力，生生不息。

秀色可餐如姜夔所作《月上海棠·紅妝豔色》：

紅妝豔色，照浣花溪影，絕代姝麗。弄輕風、搖蕩滿林羅绮。自然富貴天姿，都不比、等閑桃李。簾栊靜悄，月上正貪春睡。

長記初開日，逞妖麗、如與人面争媚。過韶光一瞬，便成流水。對此日歎浮華，惜芳菲、易成憔悴。留無計。惟有花邊盡醉。

幽怨纏綿如溫庭筠《題磁嶺海棠花》：

幽态竟誰賞，歲華空與期。島回香盡處，泉照豔濃時。蜀彩淡搖曳，吳妝低怨思。王孫又誰恨，惆怅下山遲。

除卻春睡美人的指代，海棠還有“斷腸花”、離别相思的意思。比如和妻子唐婉有著名《钗頭鳳》的陸遊，二人分别時，唐婉送陸遊一盆海棠花，此後陸遊寫詞，提到了海棠——《菩薩蠻·小院蠶眠春欲老》：

小院蠶眠春欲老。新巢燕乳花如掃。幽夢錦城西。海棠如舊時。當年真草草。一棹還吳草。題罷惜春詩。鏡中添鬓絲。

全詞讀來，似乎隻是普通的傷春詞，但一句“海棠如舊”，便道出相思難卻。

辛棄疾《臨江仙·金谷無煙宮樹綠》：

金谷無煙宮樹綠，嫩寒生怕春風。博山微透暖薰籠。小樓春色裡，幽夢雨聲中。别浦鯉魚何日到，錦書封恨重重。海棠花下去年逢。也應随分瘦，忍淚覓殘紅。

辛稼軒這樣一位豪放派名詞人，此詞寫得清麗婉轉，思念重重。海棠花下結實的舊人，如今隻作戚戚懷念，小樓春色裡，幽夢雨聲中。

海棠為“斷腸花”，典故說古時有位婦人的丈夫外出經年不歸，婦人日日泣淚，竟泣出殷紅的血，血染紅了窗前的花，此花便是海棠。

猶記多年前，彼時年幼，并不知曉海棠有“美人春睡”以及“斷腸相思”之意，隻将其作為春光燦爛的代表，課本中默誦元好問的《同兒輩賦未開海棠》：

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

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

海棠花 攝影@whgsakl176

窗外校園裡盛放着長勢極佳的幾株西府海棠，粉雲堆砌，玉容茂茂。當時我自立志向，說想成為海棠一般生命旺盛的人，将海棠的花瓣壓在字典中珍藏，那時我哪知曉以海棠詠的美人都有較為凄涼的結局，貴妃之死、湘雲之哀……更不必說“斷腸花”，我皆不知。

後來年長些，知道了，以為海棠不吉利，便将字典中夾的海棠舊花悉數扔棄。而今面對這滿園蜂蝶交雜，海棠迎風，一派春晴濃郁，我幡然醒悟——有何不妥，這海棠，仍然以旺盛的生命力感染着所有的賞花人，美人芳影歸去，詩人衣冠成了古丘，海棠依舊海棠，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不同罷了！

海棠花 攝影@whgsakl176

撰文：奇妙丸

編輯：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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