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每年臘月二十三家裡都會準備貢品祭竈。
但是,随着生活節奏加速,一些傳統習俗正逐漸淡出我們的生活,但相信不少人家依舊遵循着祭竈的傳統。畢竟,中國人信奉着“民以食為天”的信條,将“吃”視作生存的頭等大事,所以竈王爺在老百姓的心裡始終處于無可替代的地位。
在一些畫像上,竈王爺所展現出的形象是天庭飽滿、面帶福相的黑臉老者模樣。其實,最初的竈王爺形象并非如此,通過查閱文獻可知我國最早的竈神信仰是“先炊”(就是第一個生火做飯的人),其形象是一個垂暮老婦。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竈神的形象發生了改變。
根據西晉司馬彪所注解的《莊子》的記載,當時的竈王爺“狀如美女,著赤衣”,是标準的美男子。時至唐朝,竈王爺的形象仍是美男子無疑。《酉陽雜俎》明确表示:“竈神名隗。狀如美女,又姓張名單,字子郭。夫人字卿忌,有六女皆名察洽。”
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竈王神逐漸被确定為夫婦二人,其形象也變成面帶福相的老人。
早期的“竈王神”信仰比較純粹,既然是竈神,所司掌的自然是人間的飲食。不過,在漢朝時期竈神的職責逐漸由“司掌飲食”轉向了“司掌命運”。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改變,就要追溯到西漢時期興盛的方士文化了。
西漢中後期帝王大多癡迷長生術,所以往往會聘請一大堆招搖撞騙的方士進宮。這些方士為了蠱惑君王,将傳統神話東拼西湊,編造出一套又一套怪力亂神的說辭。漢武帝時期的方士聲稱,祭竈可以達到化腐朽為神奇(煉金、煉丹)的功效,這套說法連漢武帝都深信不疑。
《史記》詳細叙述了漢武帝被方士忽悠的全過程。
當時有個叫李少君的方士,坊間傳言此人“以祠竈、谷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漢武帝為了修真,将李少君請進皇宮,向他請教修煉的方法。李少君忽悠道:“祠竈可以讓物體化腐朽為神奇,将丹砂煉制成黃金。隻要用這些煉出來的黃金填裝飲食,就能達到延年益壽的功效。增加了壽元之後,就有機會見到住在蓬萊的仙人,向他們請教不老不死的法門,黃帝就是靠着這種方式成為天帝的。”
對于這套說辭,明眼人一看便知純屬胡編亂造,偏偏劉徹對此深信不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于是天子始親祠竈,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最可笑的是,後來李少君本人都病死了,劉徹仍年複一年地堅持着祭竈,相信自己能尋找到長生不老的奧秘。
有這種背景作為鋪墊,祭竈發展至東漢時已變得面目全非。
時人堅信,“竈神晦日歸天,白人罪”,竈王爺成了凡夫俗子不敢侵犯的存在。到了東晉時期,這種說法繼續誇張化,“常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狀,大者奪紀,紀三百日;小者奪算,算一百日”,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倘若某個人冒犯了竈王爺,被竈王爺告到天庭上去,罪行輕的要被減壽一百天,罪行較重的則被減壽三百天。一時間,竈王爺竟成了可改人陽壽的地府判官,令人噤若寒蟬。
對于這種說法,當時最出名的修真者葛洪也半信半疑,在《抱樸子》中葛洪表示:吾亦未能審此事之有無也。連他老人家都無法判斷此說的真假。老百姓都覺得,竈王爺就像個喜歡嚼老婆舌的碎嘴子,是天帝派到人間執行“監察”之職的大神,不論老百姓做了什麼事都會被他打小報告。這種思維,順理成章地将竈王爺推上了“一家之主”的高位,每個人都千方百計地讨好這位上天派來監視自己的監察官。
祭竈這一習俗,最早可追溯到人類的“炎帝崇拜”,這是人類對火焰及“先炊”發明者的紀念。然而,這種正當的紀念卻随着時間推移被扭曲為對“告密者”的崇拜,着實令人哭笑不得。對于這一點,亦有古人有清醒的認識。
唐朝詩人陸龜蒙曾寫過一篇名為《祀竈解》的文章,直言:“者曰其神居人間伺察小過作譴告者,又曰竈鬼以時錄人功過,上白于天,當祀之以祈福祥,此近出漢武帝時方士之言耳。行之惑耶!苟行君子之道,暗室不欺,屋漏不愧,雖歲不一祀,竈其誣我乎?苟為小人之道,專利以飾詐,崇奸而樹非,雖一歲百祀,竈其私我乎?”
這番話讀起來令人拍案叫絕,陸龜蒙看待問題的角度果然獨到!倘若竈王爺是英明的,那麼君子即便不祭拜他,竈王爺也不會向天庭誣告他;就算小人每天都要祭竈,竈王爺也不會饒過他!那麼,倘若竈王爺有私心,并不公正,又該如何是好呢?
陸龜蒙的解答是這樣的:“天至高,竈至下,帝至尊嚴,鬼至幽仄。果能欺而告之,是不忠也。聽而受之,是不明也。下不忠,上不明,又果可以為天帝乎?”這句話不單可适用于竈王爺身上,放到其他信仰中同樣奏效。
遺憾的是,這篇如醒世恒言般的《祀竈解》,在當時并沒有造成太大的轟動。
竈神信仰的改變,直接影響了祭竈儀式。
通常來說,“民祭”和“官祭”的區别較大。早期社會的竈神是“先炊”,也就是前文中提到的老婦人。所以,“民祭”的過程中婦女亦可參與主祭,并不會受到男權思想的限制。祭祀的方法也比較簡單,用瓶子、瓦盆盛放美食美酒,擺在竈台處虔誠祭拜即可。至于“官祭”則要複雜得多,通常在國都郊外都會有專門的祭祀場所,國君會帶領文武百官共同舉行該儀式,既莊嚴又肅穆。
漢唐時期,也就是竈神成了“告密者”之後,祭竈的流程變得更加繁瑣。上至天子,下至販夫走卒,每個人都不敢在祭竈過程中馬虎半分,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清朝。雍正年間,為了節省國庫的開支,雍正帝将祭竈的時間定于臘月二十三日,與祭祀各路大神的時間合并。清朝以後祭竈已無官民之分,老百姓多于臘月二十三祭竈。
現代人祭竈時有些地區仍保留着“女不祭竈”的習俗,這種習俗的成因有二:
一是宋朝之後程朱理學盛行,女性失去了部分祭祀的權力;
二是漢末竈神已從“先竈”變成了美男子張單,是以女性不再适合主祭。
所以《北平風俗類征》中會出現“京師居民祀竈,猶仍舊俗,禁婦女主祭,家無男子,或迎鄰裡代焉”的記載。
抛開充斥着迷信色彩的細節來看,祭竈過程中還有不少有趣的小環節。民間普遍認為,竈君(竈神)屬東廚司命,老人家會受每一戶的香火,保每一戶平安。除此之外,還有“察一家善惡,奏一家功過”的職權。
每年年末,竈君都會将家家戶戶的功過善惡如實彙報到天庭,讓天庭予以嘉獎或懲戒。就像是前文中提到的一樣,為了防止竈王爺向天宮打小報告,讓他老人家在天帝面前美言幾句,人們在祭竈時往往畢恭畢敬,甚至會搞些“小動作”。
最常見的“小動作”,就是在供品中準備一些酒和麥芽糖。
《古今圖書集成》記載:“都人至年夜,請僧道看經,備酒果送神,貼竈馬于竈上,以酒糟抹于竈門之上,謂之‘醉司命’”,說的就是竈王爺他老人家喜歡喝酒,隻要在竈台上塗抹一些酒糟,就能讓竈王爺喝個酩酊大醉。竈王爺醉醺醺的,說起話來自然稀裡糊塗,無法向天庭打小報告,這樣就能保得一家老小平安。
據說麥芽糖也能有效地封住竈王的嘴,達成“竈君封住口,四季無災憂”的目的。《北平風俗類征》有雲:“歲除祀竈,南北俗無不用糖,又加糯米團子,大小戶皆然,雲以之粘竈神口,則不于玉皇前言人罪惡。”不論是糯米團子還是麥芽糖,都有一個特點——粘牙。老百姓覺得,讓竈王爺吃下這些甜食,就能糊住竈王爺的嘴巴,讓他老人家在天帝面前有口不能言。
除了準備好供品之外,老百姓在祭竈時往往念念有詞,例如“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或“好事兒替我多說,惡事兒替我隐瞞”一類的話。時至今日一些老人仍會遵守關于竈王爺的禁忌,例如不得對着竈台哭鬧和唱歌,或不得用竈火點燃香燭、用桃木燒煮食物等等。
當然,我們生活在一個遵循科學發展觀的社會,切莫迷信這些子虛烏有的神怪之說。對于現代人而言,祭竈更像是一種民俗文化,而不是祈求神靈庇護的迷信行為。
參考資料:
【《禮記·記法》、《敬竈全書》、《酉陽雜俎》、《古今圖書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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