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文裡“理念”有兩個詞,即idea和eidos,兩者都是出于動詞eideo(觀看),其中idea是陰性形式,eidos是中性形式。伽達默爾明确指出了兩者的使用在柏拉圖那裡是有區别的。他指出,柏拉圖僅僅把idea這個單詞用于善(agathon),而從不用eidos,這表明善的idea具有一種自身獨具的特征。
伽達默爾對柏拉圖與亞裡士多德之間分歧的現象學分析主要集中在《柏拉圖與亞裡士多德哲學中善的理念》中,其分析的意圖在于确定二者之間共同的善。衆所周知,亞裡士多德重點批判了柏拉圖的理念論和善。伽達默爾認為實際上柏拉圖已經進行了類同的自我批判和自我修正,由此得出自己關于兩人分歧的論斷,并作為其哲學釋義學的基本來源。
亞裡士多德對柏拉圖的善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對善的理念的批判,其次在《形而上學》最後一卷中論述努斯(nous)這個動力因中也有所批判。根據《形而上學》中的說法,柏拉圖的理念論和善的理念都與蘇格拉底尋求概念或定義的方式有密切關聯。亞裡士多德指出,努斯是以自身為對象的,是對自身思想的思想即思之所思,同時它也是最高的善。他認為,柏拉圖提出善是本原的觀點是對的,但是他沒有指出善是動力因、目的因還是形式因。而亞裡士多德認為努斯既是動力因也是目的因,它以自身為對象,它就是最高的善。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亞裡士多德對柏拉圖的善的批判可概括為五個方面的論證:其一,有不同領域、不同範疇的善,善的理念以同一個理念應用于其他不同的善是不可能的;其二,善的理念是關于所有善的一門共同知識的學科,而不同的善分屬不同的學科,道德的善屬于倫理學的研究範圍;其三,善的理念即善自身與其他具體的善在定義或本質上是一緻的,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善,而善自身就隻能是空洞的名詞;其四,善的理念是獨立分離存在的,也不是我們所能達到和實行的善,就算有這樣的善,也是哲學的其他分支讨論的;其五,認識善自身對其他學科追求善是無益的。
對于這些批判,伽達默爾特别重視從語詞上進行考察,進而探究亞裡士多德和柏拉圖哲學之間的一緻性和連續性。他指出希臘文裡“理念”有兩個詞,即idea和eidos,兩者都是出于動詞eideo(觀看),其中idea是陰性形式,eidos是中性形式。一般都會認為這兩個詞是可以通用的,在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那裡,兩個詞也都有出現。但是,伽達默爾明确指出了兩者的使用在柏拉圖那裡是有區别的。他指出,柏拉圖僅僅把idea這個單詞用于善(agathon),而從不用eidos,這表明善的idea具有一種自身獨具的特征。eidos總是僅僅指稱事物,這與其中性的形式相符合。雖然idea也能指明一些事物,如意見(doxa)和知識(episteme),但是在使用中主要是被當作“某物的洞見”。也就是說,柏拉圖對eideo這個詞的中性形式和陰性形式的使用是有着不同内涵的。eidos隻能用于事物,不能說善的eidos,但是idea既可以指稱事物,也可以指稱善的。那麼,善的idea中的idea的确是不同于事物的eidos,其範疇的内涵顯然高于eidos。如果eidos揭示出的是看的形而上學或光的形而上學,那麼,idea所揭示的是包含這種光或看的因素的更高層次的形而上學。
伽達默爾以自己對柏拉圖的理解來解釋亞裡士多德對柏拉圖善的理念的批判并沒有超出柏拉圖哲學的範圍,并且這種批判恰恰說明了兩者哲學之間的連續性和一緻性所在。亞裡士多德對理論哲學、實踐哲學和技術的劃分實際上肯定了這種善的理念的優先性。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指出,善本身不是ousia(作為存在之存在或本體),但是善本身在尊嚴和能力上都超過ousia。盡管柏拉圖這裡的ousia與亞裡士多德的ousia有所不同,但英語裡一般把柏拉圖的ousia翻譯為essence(本質),把亞裡士多德的ousia翻譯為substance(實體),這說明了亞裡士多德的ousia與柏拉圖的ousia至少有着某種共同的東西即essence(本質)。伽達默爾正是抓住這個問題而肯定了柏拉圖的善的理念對ousia的超越,至少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亞裡士多德的ousia,這也就使得善的理念具有超驗性。
伽達默爾總結了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的分歧和共同的善之後,得出如下的結論:就把存在的問題建立在自然的存在者(physei onta)基礎上,而不是建立在eidos或數學—理念結構的普遍性上而言,亞裡士多德事實上批判了柏拉圖的學說。但是最終,他沒有實現對柏拉圖的超越。在人的行為中,我們籌劃為目的的善僅僅是被我們的實踐智慧(phronēsis)所規定和具體化,亞裡士多德的這個觀點和柏拉圖類同,柏拉圖也采用了實踐理性的東西并上升到辯證法。盡管柏拉圖的phronēsis比亞裡士多德的含義更廣,但在技藝(technē)和知識(epistēmē)上,兩者的phronēsis是同義的,真正的辯證法也是提供實踐的。事件和言語(logos)的統一是理解柏拉圖的關鍵所在。亞裡士多德所認為的美德不是logos,但美德與logos共存,在這一點上,也與柏拉圖相同。在logos和ēthos(倫理)的關聯上,兩者也是一緻的。實踐智慧孕育的生存論的考慮不在亞裡士多德形而上學之外,也不是實踐哲學所限制的領域。無論是形而上學,還是實踐哲學,都是以人的生存本身的實現為最終目标。
(作者單位:江西師範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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