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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4 06:23:48

驟雨打新荷

1

元好問登上南陽城樓,設宴置酒,接待來訪的好友完顔斜烈、完顔彜、王渥。

秋風勁吹,菊花滿城飄香。賓與主,西望卧龍崗蜿蜒蒼茫,南看白河上帆樯林立,北顧獨山淡遠如一縷墨痕。大醉。自然而然,想起此地閃現過的一代代枭雄俊傑,從劉秀、張衡,到劉備、曹操、諸葛亮,再到範晔、庾信、岑參、韓愈、範仲淹……

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悅讀船舷像一支筆)1

夕陽西下,山河依舊人事非。

“遺山兄,此情此景,應有佳句。”完顔斜烈請元好問作詞抒情。暮色與酒色,使元好問或者說元遺山面龐褐紅。凝思片刻,展紙潑墨:

上高城置酒,遙望舂陵。興與廢,兩虛名。江山埋玉氣,草木動威靈。中原鹿,千年後,盡人争。風雲寤寝,鞍馬生平。鐘鼎上,幾書生。軍門高密策,田畝卧龍耕。南陽道,西山色,古今情。

完顔斜烈大贊“江山埋玉氣,草木動威靈”,元好問合掌相謝:“慚愧!慚愧!暮年悲心多病身,如何能有作為?惟願不負蒼生與知己,做一點小事罷了。”

王渥起身:“元兄自鎮平、内鄉到南陽,六年治三縣,美名佳話不絕。擺酒智判土地糾紛案,誦詩對句識破殺人真兇,如此等等,頗有傳奇色彩!足顯元兄慧心與仁心。且新作疊出,我都能背誦下來。最喜愛的句子是‘年年春事,小雨一犁新綠’和‘老眼不随花柳轉,一犁春事最關情’。元兄常寫春犁農事,足見憫農之情,弟感佩之至。”元好問沉默良久,突然哽咽:“天下定,百姓安,是我輩書生心願。但蒙人屢屢來犯,金國外患日甚一日,中原興廢古今同啊……”

衆人默然。月上城樓雁鳴天。

2

元好問設宴南陽城,這一日,屬金國正大八年,即公元1232年。

此前,1226年,元好問初次自北方來到盆地,36歲,成為鎮平設縣後的首任縣令,後改任内鄉縣令,再改任南陽縣令。一路陪伴元好問履職奔競的妻子,即病逝于南陽城。

此後,元好問赴金國陪都南京即汴梁任職,陷落于蒙軍之手,囚禁複流亡。

黃河邊的汴梁城,洪水與戰火兩相蹂躏,屢廢屢建。六個朝代相互疊加壓迫:魏國的大梁城(位于地面下十五米處),唐代的汴梁(位于地面下十二米處),北宋的東京(位于地面下八米處),金國的汴梁(位于地面下六米處),明代的開封(位于地面下五米處),清代的開封(位于地面下三米處)……

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悅讀船舷像一支筆)2

一個當代遊客走在開封城,像雲朵,飄在地下那六個朝代的上空?

生于金國末年的元好問,在汴梁考取功名,入仕途,有一首《梁園春》贊美這座城市:“賣花聲動天街遠,幾處春風揭繡簾。”

旋即,馬蹄聲動天街亂,寒風冷雨撲繡簾。蒙軍圍城數月,草原騎兵最終破城而入。身處喪亂之境地,他再一次言及南陽:“南州剩有還鄉伴,戎馬何時道路清。”願人間道路清平,乃曆代知識者心志,然戎馬不斷飛鳴镝,如何還鄉?在元好問所熱愛的杜甫詩中,“戎馬”一詞,亦屢屢出現:“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

新朝立足未穩,元好問反複渡河,乘船複騎馬,攜帶從戰火中救出的宋金兩朝典籍,避亂避難。拒絕元廷召喚,隐居不仕。寫詩作文,編金人詩選《中州集》,修野史《壬辰雜編》。在筆墨間,體會家國離亂之痛,以漢語自治自安。

如果沒有元好問,靖康之變後,北方在言志、抒情上的能力,完全無法與擁有陸遊、辛棄疾、範成大等等詩人的南方,相互比肩。元好問的意義,酷似南北朝時代的南陽人庾信羁留長安。每個時代,每個地域,都需要代表自己的言說者,要麼在喪亂中搶來一個,要麼用喪亂造就一個。

法國詩人勒内·夏爾有一觀點,像描述元好問:“詩人不能在語言的平流層中長久逗留。他必須在新淚水中盤繞,并在自身的律令中繼續前行。”

3

元好問帶着舊友白華遺棄的兩個孩子白樸及其姐姐,反複渡河。太陽與月亮,在濁黃水面發不出反光。

當草原騎兵圍困汴梁城,疫病中的白樸被元好問緊抱捂出一身汗,昏迷數日數夜後退燒,他的眼睛亮起來,元好問松一口氣。從此,父親般撫養這一對姐弟,長達七年。言傳與身教,又像私塾先生。

白華在元廷謀得新職、站穩腳跟,元好問迢迢而去,把這一對姐弟歸還給他。白華滿臉愧紅,拿出重金酬謝,元好問搖手拒絕。此時,少年白樸已能與元好問作詞對詩,二人用押韻的長短句道别,在城門外淚眼相望。

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悅讀船舷像一支筆)3

長大成人,白樸拒絕父親讓他入仕事元之命,在遠離元大都的南方,隐身、抒情、逍遙遊:“行遍江南,算隻有,青山留客。親友間,中年哀樂,幾回離别。”隻有青山才是永恒不二的主人,足以藏志存心。在精神上,白樸把元好問視作父親和路标,選擇筆墨紙硯間孤憤一途,對蒼茫亂世側目旁觀。終成為元雜劇大家,有代表作《梧桐雨》《牆頭馬上》等等。尤其沉浸于對愛的表達。《梧桐雨》,源自白居易《長恨歌》:“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牆頭馬上》,同樣源于白居易《井底引銀瓶》:“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白樸把白居易視為先祖,就沒有理由不走向深廣民間。

我在上海大劇院看過滬劇《牆頭馬上》,咿咿呀呀間,水袖飛飏,柔腸寸斷。京劇、豫劇、黃梅戲、昆曲等等曲種,也有《牆頭馬上》不同改編本,因中國各地的牆頭與馬上,都有斷腸人在眺望。愛情的動人與煩難,長盛不衰。正因這“動人與煩難”不絕不衰,人世尚值得我輩一哀、一歡、一閃即逝。

曾在太原郊區汾河岸邊遊蕩半日,見兩塊巨石相疊加,刻有“雁丘”二字。此地正圍繞元好問《雁丘詞》,建設風景區。1205年,元好問15歲,去并州亦即太原趕考,途中見人張網捕獲一雁,另一逃脫的大雁在上空久久盤旋,最後竟俯沖、觸地而死。元好問為之震撼,掏錢向捕雁人買了這一雌一雄兩隻大雁,葬于汾河邊,名之曰“雁丘”,并作《雁丘詞》。

眼前,這兩塊巨石,有些可疑——少年元好問如何能搬動?巨石下,有沒有大雁?我把這一“雁丘”,視為向前賢表達敬意的形式。

4

鮮卑族後裔元好問,常在作品中自稱“河南元某”“洛州元氏”,把唐代洛陽籍詩人元結,視為先祖。不知依據何在。或許,就在于他對漢唐文章的認同?

元結,字次山。安史之亂中,率軍讨伐叛軍,“六旬而收複八州”。後任職湖南祁陽,作文章《大唐中興頌》,邀顔真卿揮毫書寫,使其成為與《多寶塔帖》《祭侄稿》《李玄靖碑》《争座位帖》相媲美的名帖,镌刻在浯溪懸崖絕壁,擘窠大字,動魄驚心。

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悅讀船舷像一支筆)4

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悅讀船舷像一支筆)5

顔真卿書《大唐中興頌》拓片

元好問,字遺山,出生于山西忻州城南韓岩村,1257年10月去世後,長眠于此,終年67歲。我訪問過那一墓園,獻一束菊花,念誦他在中原所寫詩句:“柴桑人去已千年,細菊斑斑也自圓。”墓碑巨大,類似其作品中經常出現的窗口:“西窗一夕無人語,挑盡寒燈坐不明。”這是他《鎮平縣齋感懷》的句子。如今,元好問坐在墓碑邊,夕夕無語待何人?

當下中原,萬象康定。南陽城,有“南陽府衙”作為景點,招攬天下遊客。我不知元好問曾在這裡辦公否。去鎮平縣,也尋覓不到元好問遺迹,玉雕業名聞海内外。“江山埋玉氣”,似乎是元好問為這一方治理之地,提前留下廣告語。在内鄉縣,有“内鄉縣衙”作為全國唯一保存完整的縣衙:縣令太師椅後面屏風上的海水洶湧托起紅日,原告被告留存在青石上的跪痕深深,鼓皮斑駁,木輪轎車平靜,一叢與縣衙氣氛不太和諧的桂花樹芳香四溢……磚牆一角,嵌有在此供職的曆代縣令名字,猶如電視連續劇末尾推出的制作人員名單,漫長,沉悶。元好問的名字陳現其中。遙想他端坐大堂,也按照詞牌的平平仄仄敲響驚堂木,以節奏的輕、重、緩、急,應和民間的喜、怒、哀、樂、悲、恐、驚?破奸發隐,明察秋毫。

5

詩風與文風,也是世風,“唯稍自振厲,不入于堕窳,斯可矣”。

從詩經、漢賦、唐詩,到宋詞、元散曲、雜劇,到明清小說與民歌、現代自由詩,漢語不斷從格律中突圍、解放,獲得現代性——呼應于斯時斯地之世道人心,讓劇變中的新名詞,獲得新動能、新動詞。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寫作者,如果重複從前的言說與情緻,充滿名士氣、鄉紳氣,絲毫沒有人間的新痛楚、新歡悅,則有何存在意義?“修辭立其誠”“惟陳言之務去”等等古訓,回響在耳邊心頭。

元好問有《論詩》三十首,為建安時代至北宋的一系列傑出詩人造像,并借此傳達其詩學觀:“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縱橫正有淩雲筆,俯仰随人亦可憐。”……以陶淵明、庾信、杜甫等等前賢為尺度,元好問力倡一種清新、剛健的詩風,向所處時代流行的萎靡言辭表達不滿。

在南陽城樓置酒設宴那一天,四人感時傷世,談詩論文。完顔斜烈、完顔彜、王渥,笑對元好問:“宋詞要數蘇東坡第一,此後是辛棄疾追步開新。與秦觀、晁補之、晏殊、賀鑄這些前賢相比,遺山兄,位置如何?”元好問拍拍友人肩膀:“哪裡知道這些事呢,端酒,且啖蛤蜊!”避而不答,顯出其對于中國詩學地位的信心。

古時候的船是如何逆水行舟的(悅讀船舷像一支筆)6

古人有“自度曲”一說,意即,自創一種新詞牌、新格律、新音韻,來度己、度人、度萬象四季。真正的寫作,都應是自度曲,言他人所未能言、未敢言、未曾言。詞,這一萌發于唐、壯大于宋的文體,向元散曲轉化,元好問是重要過渡者,就像他懷抱白樸姐弟從黃河此岸渡向彼岸,為漢語開辟生路——船舷像一支筆,破開流水這一部古老經卷。

元散曲開山之作,就是元好問的自度曲《驟雨打新荷》:

綠葉陰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簇紅羅。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珍珠亂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驟雨如珍珠,在新荷葉上迎風滾動。時代劇變,尚有這美景持之以恒,從而使古人與後生,藉此心連神通。

白樸有一首《夏》,似乎在回應、緻敬精神父親元好問的驟雨新荷:

酷暑天,葵榴發,噴鼻香十裡荷花。

蘭舟斜纜垂楊下,

隻宜輔枕簟向涼亭披襟散發。

至白樸,元曲進一步披襟散發,與随後出現的元雜劇中的吟誦和唱詞,毫無區别。白樸、關漢卿、鄭光祖、馬緻遠、王實甫、紀君祥們,次第而來,促使生、旦、淨、末、醜們次第而來,唱、念、做、打,表現一個悲喜交加的中國。漢語不斷披襟散發,直到在1919年五四運動前後,以白話詩文新面目,确證中國人的現代覺醒。

新荷花年年綻放,如花旦,以蓮藕為腳,亭亭玉立,誦唱俊彥前賢。

(原文轉自“《文學報》微信公衆号”)

《上海作家》微信團組

主編:楊斌華

執編:郭 浏

執編:王 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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