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老杜詩雲“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一年過到十二月,光景忽然倉皇起來。餘下的二十多天抽絲剝繭般流淌過去,陳年舊事恍兮惚兮浮上心間。愈發覺出當下難得,一瞬永恒。
尋常歲月,漫成節日一天的時光中,我最愛的是斜陽照亮的光陰。
朝霞的蓬勃總是屬于公務的,走上課堂或奔向機場時,腦子裡關于這一天的計劃總是跳着雜沓的步點;而正午,毫無表情的大極光似乎照耀着一切,又對所有的細節不帶着特别的眷顧,不僅攝影的人不喜歡,上班的人們也不喜歡。
而隻有夕陽,斜斜勾勒出一段光陰。“好山萬皺無人見,都被斜陽拈出來”,收盡不可逼視的萬丈鋒芒,有光陰,層層疊疊,且是光而不耀,陰而不沉。
一天的妄想已經沒有時間嚣張,而一天過于充實的忙碌也終于有理由放下,對着自己,一心安頓,啜一口紅茶或者熟普洱,所有糾結,氤氲而化。
少年時喜歡宋祁的句子,“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而中年況味,手中的酒杯換了茶盞,不勸斜陽。因為,過于勉強也是一種虛幻,珍惜隻有在真實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斜陽照亮的光陰裡,我和台灣的朋友王先生夫婦坐在他家陽台上閑閑看遠方。王先生忽然問我:“一個月前的今天,這個時候,你在幹什麼?”我怔一怔,開始拼命回憶,确乎想不起來一個月前的這一天傍晚是不是在家裡,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在北京。
“那麼,十天前的這個時候,你在幹什麼?”王先生又問。我再努力回憶,似乎不在北京,做什麼都忘記了。“三天前呢?還記得嗎?”他轉頭看着我。三天前的傍晚似乎正在準備行裝,平淡無奇的一個尋常黃昏。
王先生笑了:“我們生活中的絕大多數時光都會被忘記,但我要讓你記得今天這個傍晚,記得在我家陽台上看過的落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滿眼熠熠的光彩。
落日之前,我剛剛在他家吃過一碗牛肉面。
為了這一碗面,王先生親力親為,提前兩天炒好酸菜,然後用冰糖細細地焖着。我到的前一天晚上,他開始熬牛骨湯,用小火炖牛筋。等到我進門前一個小時,他才開始炖牛肉。我喝第二杯咖啡時,他太太開始下面。簡單的一碗牛肉面,他們夫婦用了兩天的時間,用心得讓人動容。
在那個我至今記憶猶新的落日時分,我悠悠地想:這一生的時光裡,充滿着種種的不确定,絕對确認的隻有終将老去這一件事,什麼才是我們可以抓住的時光呢?
回憶已經定格,未來還沒展開,真正可以抓住的隻是當下這個瞬間,珍惜當下的時光,盡心傾情過好了當下的人,少一點遺憾,就多一點無怨。
來日方長并不長
懂得珍惜,并不是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在長大的過程中,總有些猝不及防的變故讓我們扼腕喟歎:本以為來日方長,有時候,沒有趕緊完成的心願,一轉眼就來不及了。
剛在大學裡當班主任的時候,有一個周末的晚上給學生晚點名,一不小心就把腳崴了。去宣武醫院一檢查,左踝兩根骨頭骨折了,需要住院。我當時不想讓父母操心,就沒告訴他們。
骨科主任帶着醫生來檢查的時候,對我說:“你的腳可以用保守療法,也可以開刀。用保守療法,可以少受點罪,但會有後遺症,以後關節可能會松動。”我說:“那可不行,我左腿關節本就受過傷,就仗着這條右腿呢。為了不留後患,您還是給我開刀吧。”
我争取在當天就做了手術,手術做完後,我住院的那個星期都是張主任在值班,他每天都會來看我,站着和我聊幾句。等到出院的時候,我們就成為朋友了。他叮囑我一定要記得,一年後再找他做手術将釘子取出來。
忙忙碌碌之間,一晃三年過去了。他一直提醒我趕緊做手術,将釘子取出來,可那段時間我太忙了,一直在出差。當時,我父親在宣武醫院住院,我從南京出差回來後,就去醫院看望爸爸。
正是吃飯的時候,爸爸有些欲言又止,再後來,他沒加鋪墊,一邊吃飯一邊說了一句:“骨科張主任殉職了。”我當時就懵了:“您說什麼?”爸爸說:“宣武醫院門口都是送他的人。”
我一刹震驚!幾天前還談笑風生的一個朋友,居然轉眼就不在了!而四天前,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這次回來,我就給你取釘子,不然就來不及了。”
那一天,我在病房沒有多說話。出門過馬路的時候,夕陽西下,在交錯的車流中,我一個人推着車站在馬路中間,一瞬間失聲痛哭。車水馬龍都在暮色裡顯得模糊不清,那一刻我清晰的明白了一個道理:來日方長并不長!
珍惜時光,珍惜緣分,因為錯過了可能就不會再來。我們都以為來日方長,就如同嵇康在死前感慨:袁孝尼一直想學習《廣陵散》,我以為來日方長,一直執意不肯教他,而今我這一走,《廣陵散》從此絕矣。
生命來來往往,我們以為擁有得很牢靠的事情,在無常中可能一瞬間就永遠消逝了。哪怕是一些陌生人,他們都會讓你覺得,有些心願一旦錯過可能就萬劫不複,永不再來。
一念既起,拼盡心力當下完成,那一刻當下,也就算是真正實在的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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