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去看望母親。母親今年七十八了，身體還好，就是歲月不饒人，看上去愈發顯得蒼老，動作似乎也更加遲緩了。

在聊天中我問到母親，傍晚或晚上也和原來一樣去公園散散步，走一走嗎？母親回答道，别提去公園了，我一想去公園，就會想起你的芹姨來，好像她在公園等我喊我，沒有心情，也不去了。

芹姨走了大約半年了，她和母親年齡相仿，關系密切，兩人過去幾乎天天見面，一起約着去廣場、公園散步聊天。

芹姨是一個命苦的人。

老伴因病去世大約二十年了。她有兩個兒子，一直羨慕母親有個女兒。大兒子、兒媳與她關系不好，因為嫌她偏愛小兒子，大兒子曾要與她斷絕母子關系。二兒子很細膩、孝順，無奈身體多病，加上妻管嚴，有些力不從心。

芹姨身體很不好，患有心髒病多年，安着心髒起搏器。曾經想做心髒瓣膜修複手術，無奈和兩個兒子商量不成，手術大約需要三十多萬的費用。大兒子那邊根本不支持。二兒子剛一提及，兒媳婦就要離婚。芹姨聽說，忙勸道，我不做手術了，你們千萬不要離婚。

聽母親說起芹姨家原來的事情。前幾年，老家屬院房子開發，拆遷款賠了大幾十萬。芹姨購買了一套小戶型房子，剩餘的二三十萬拆遷款分給了兩個兒子。我想，如果不分給他們，芹姨自己拿着養老治病多好，不至于像現在這般求助他們了。也不知他們家當初是怎麼商議的，或許芹姨根本做不了主。

芹姨安的心髒起搏器在體内使用年限是三年，有五年和十年更長年限的，三年期限的最便宜。聽母親說，去年都已經過期了，芹姨卻一拖再拖，遲遲不去更換。

芹姨的身體每年都需要住幾次院，因為心髒的緣故。人的身體就像機器一樣老化，需要維護保養，但零部件的損壞如果不進行大手術，真的不好修複解決。住院期間，芹姨的照料也是一個難題。以前，會讓娘家侄子，堂妹或什麼親戚過來幫忙。小兒子身體不好，大兒子關系不好，能過去看看就不錯了。

國慶假期，在濟南工作的小弟接母親到他那邊去住。剛走了不久，就聽說芹姨又住院了。她們經常通電話聊天。

這次住院，芹姨似乎不同往常。一次通話中，母親聽芹姨說話困難，有些喘不上氣來的感覺。母親問她身體怎麼了？芹姨聲音微弱，說自己感冒了。母親說，我看你身體這麼虛弱，還是不要說話了，快休息一下吧。随後她們就斷了通話。

過幾天，母親再打過去時，手機就無法接通了。母親于是隔兩天再打，打了幾次，都是無法接通。母親對我和小弟說，不知你芹姨身體怎麼樣了，是不是病重了不方便接電話？因為母親年邁，路途不便，再加上疫情管控，出行難，醫院又不讓探望，所以母親也沒法回來看望芹姨。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着，很快就過年了。

春節過後的某天，我無意從他人口中得知一個消息，芹姨年前就去世了。我一直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怕她傷心難過。直到母親端午節回來，我才不得不告訴她實情。

芹姨是她這幾年來最親密的一個人。

母親這輩子生活也很不容易，雖然比芹姨的命運和生活相比要好一些，但也有自己難言的苦衷。說起我的大弟，和芹姨家大兒子相比，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我那個脾氣很壞的父親。

父親脾氣極為暴躁，母親一直小心翼翼忍氣吞聲，遷就着生活了大半輩子。後來，父親在老家幫忙，母親一人在大弟、小弟家分别帶了幾年孩子，把孫子帶大。回到家裡，再和父親一起生活時，因為上了年紀，血壓容易升高，已無法适應父親的壞脾氣了。即使忍着不頂撞，但控制不了随時會犯的高血壓。有時情形很危險，不得不住院搶救治療。

母親73歲時，又一次，因為父親的粗暴發火兒，高血壓突升住院。出院後，母親堅決不肯回家去住了，說是要保命，回去再來一次就沒命了。和閨蜜聊起這個發愁的事來，閨蜜說，這還不容易，老人都70多了，既然不能在一塊兒，就讓他們分開呗，兩個老人在你們姐弟家輪流住就行了。可是因為父親的壞脾氣和挑剔性格，沒有人願意讓他跟着住，而母親又喜歡清靜、省心，不願意和兒女住在一起，再說自己生活也能自理。

母親想租房子住，我于心不忍，和老公商量，在我家小區附近要了一套二手房小戶型的房子，兩室一廳，面積不大，但交通便利，周圍配套生活都很方便，母親也很滿意。

後來，在省城工作的小弟因為給侄子買學區房，家裡有了兩套房子，閑出來一套可以接母親過去居住。所以每年冬季來臨前，小弟弟就帶母親去省城那邊居住，那邊房子不僅面積大，暖氣條件、環境什麼的都比我這邊要好，但母親仍喜歡在我這個小城老區小房子裡居住生活，因為有芹姨可以作伴。濟南那邊沒有什麼熟悉的人。

芹姨還是母親在大弟家照顧接送孩子那幾年認識的。芹姨和母親都是性格直爽實在的人，同時代的人有着共同話題，且命運也都有着不幸之處。一個是沒了老伴孤苦伶仃，一個卻因為老伴，有家難歸居住在外，都是兩個兒子，大兒子都一樣，如出一轍，感覺老人偏愛小兒子。其實天下老人都一樣，不能苛求，即使有着重男輕女或偏袒老小的思想也屬于正常。倘若一味偏執計較，那就真的是不懂事不應該了。

自從母親從家裡出來，五年來在我和小弟兩邊輪着居住，大弟居然一面都沒有看過。不知道地方完全可以問我們，卻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過。幸好我和小弟完全不指望他，母親也不計較，說隻要他們自己過好日子就行了。話雖如此，但夜深人靜時，想起自己辛辛苦苦養育成人的孩子，這般冷漠無情，内心怎能沒有一些難過和悲涼？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做事但求無愧我心！對此，我也毫無辦法，盡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我和小弟平常忙于工作，幸好有芹姨兩人相依相伴，互相安慰。她們除了一起散步聊天，還一起購物吃飯，有時你來我往到家裡串串，生活得也挺快樂不算寂寞。可現在斯人已逝，天人相隔，再也無法相見了。

母親沒料到芹姨會走這麼快。說起芹姨打的最後一個電話時，我忍不住說道，你應該讓她把話說完嘛。母親說，我聽着她很虛弱，就讓她休息一下，怕她累着了，誰知以後就再也聯系不上了呢。母親歎了一口氣。我心中為母親遺憾的是，芹姨最後沒來得及和母親說什麼就走了，母親也沒能見上芹姨最後一面。世間的事總會留有一些遺憾，也許這就是人生，不完美才是常态。

母親回來的這兩個月裡，時時想起芹姨，就像前面所說的，每次想去公園散步時，仿佛又聽到了芹姨在喊她，等她，“老徐，你快來啊”。說此話時，母親忍不住用手抹去自己溢出的傷感的淚花，我的心裡也很為母親難受，為芹姨惋惜，為什麼走得這麼快？多活幾年，和母親在一起相伴着玩兒該有多好！

母親的親姐二姨去世剛過三年。二姨長母親十多歲，姥娘因病去世的早，當時母親才上小學，二姨對母親很是照顧，姐妹感情很深。二姨去世時，母親也很傷心。但由于二姨去世時已是九十高壽，意識已不清醒，所以母親也有思想準備，能夠平靜地接受這件事了。而且由于不常見面，每年探望也是有次數的，所以某些時候想起二姨時，就當仍是分别狀态中。不像芹姨過去天天見面，如今再到公園散步時，景物依舊，物是人非，隻留下形單影隻的自己。

我勸母親多和小區裡其她鄰居聊聊天兒，再找個老太太一起玩兒。其實找個性格脾氣談得來的談何容易！母親又不願意和人過多寒暄。

我忽然想到，對母親說，要不給你請個鐘點工行不？不是做飯打掃衛生，是陪你去公園散步、聊天，這差使不錯，肯定會有人樂意的。母親笑笑，忙說，不用不用。我又說道，你可要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等我退休了，還想帶你去北京和雲南遊玩兒呢。母親說，我不去，在家看電視就很好了，名山大川上面都有，風景可美了。母親愛看電視，也愛看一些醫學書。可是光在家看電視和書也不行，總要出去活動活動才好啊。

時間也許會慢慢沖淡一切。母親應該會慢慢适應的。人老了，總是要面臨這樣的事情，親近的人相繼去世，接受一重重親人死亡的打擊，自己進行心理上的自我療愈。

我們周圍不太相熟的人去世時，我們也許會為之惋惜，但不會放在心上。曾見到，同事、朋友在參加他人父母的追悼會時，隻是禮節性地，随着司儀安排進行一個默哀的儀式。之後出了大門，便馬上換了一副很輕松的表情，甚至開始談笑風生。隻有在當事者那裡，承受着失去至親的痛苦。他人無法感同身受，也不能分擔什麼，最多來上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節哀順變，保重身體”。真正能撫慰當事者心中傷痛的，唯有時間的流失，會将那種切膚徹骨之痛慢慢淡化。但那思念而不得相見的憂傷将永遠地伴随着本人，無藥可解，難以消除。

我多麼希望那種痛苦永遠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但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規律，誰又能阻止得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有歸途。父母在，就象有一堵牆，把死亡為我們擋在了牆外，仿佛死亡的事情離我們還很遙遠。

然而，生命脆弱，人生無常。賈玲的《你好，李煥英》，曾讓多少觀衆落淚動容！“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是多少失去父母的兒女心中的無限傷痛。這句話也在提醒着我們，盡孝要趁早，不要給自己今生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

母親過兩年就八十了，我也快退休了，以後一定要抽出時間多陪陪母親，讓一輩子生活艱辛不易的老人家，有生之年多感受一些人生的幸福和快樂。

隻是我那愚昧不化的大弟，你何時才能清醒呢？母親從來不曾虧待過你， 你卻因遇人不淑，受人蒙蔽與蠱惑，斤斤計較于一些瑣碎的小事情。人的手指也有長短之分，但十指連心，舍掉哪個能不心疼？俗話講，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有兒女，當知父母之心和生活不易，難道你要等到某天自己回過味來才遺憾萬分，卻為時已晚嗎？

不過，母親大可安心。有女兒在，你什麼都不用在乎。父親為你帶來風雨，女兒為你遮擋，她現在有了這個能力。大兒子對你不管不問，女兒會為你頤養天年，膝下盡孝，讓你生活安然無憂。還有你那個優秀的小兒子，對你照顧得也非常細膩。人生哪能全如意，萬事隻求半稱心。母親應該為自己所擁有的這些而感到欣慰吧。

生命是脆弱的，脆弱的不堪一擊，如同樹上随時可飄落的葉子，然而生命又是堅韌的，堅韌的似随處可見的小草，經曆種種磨難打擊仍會頑強地生存下去，如餘華《活着》裡面的老人福貴，在身邊親人相繼一個個離世後，獨自一人和老牛相依為命，堅強地生活着。

生命是上天賜予我們的，活着便是為了完成這一莊嚴的使命。正因為人死不能複生，所以活着便着一種幸運，能夠感受大自然的氣息，便是生命的美好。

在這世上，人的本質就是孤獨的。就象《百年孤獨》中所言，“生命從來不曾離開過孤獨而獨立存在。無論是我們出生、我們成長、我們相愛還是我們成功失敗，直到最後的最後，孤獨猶如影子一樣存在于生命一隅。”

願母親早日走出失去好友的憂傷，堅強樂觀地面對生活，過去不如意不開心的事情，就象被風吹散的雲煙，消失得無影無蹤。願母親時時保持愉悅良好的心情，健康、平安，幸福、快樂地過好當下和未來每一個日子。

在女兒心中，母若安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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