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楊福成

曆史上有這麼一個人是很好玩的，大家都知道他叫什麼，但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

他就是白居易詩中的劉十九。

在白居易留下的詩作中，提到劉十九的詩實在不多，也就兩三首。

最有名的一首當然是《問劉十九》，脍炙人口，可以說是白居易的代表作，至今還讓不少文人騷客撚須朗誦。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白大詩人的這首詩意思是說，劉十九呀，這一段時間我特别孤獨，特别想你，為了你，我早早地就釀好了淡綠色的米酒，并且，一大早還上山拾來了很多柴，燒旺了我那個小小的火爐，這會兒火爐上正炖着菜呢，可香了。現在，天已經不早了，快黑了，很陰，雪意漸濃，這真是詩一般的境界啊，此時此刻，唯有喝酒才好玩，你這會兒沒事吧，能否來我這寒舍，共飲一杯暖酒啊？

這既是一首詩，又是一張便條。

這張便條說明了什麼問題？兩個問題：他倆很熟，招之即來；他倆很近，一會兒就到。

為什麼這麼說呢？

那時沒有電話手機微信，隻能是讓僮子送便條過去，遠了，沒轎車沒電動車，一時半會兒來不到。

不熟的話，你白居易再是名流大V，快黑天睡覺了，況且天還不好，不知道下小雪還是下大雪，天冷路滑不好走，人家也不來。

《問劉十九》這首詩據說是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陽時寫的，有人說劉十九是他在江州時的朋友，江州是現在的江西九江，洛陽到江州有多遠？從高德地圖上導航，兩地相距七八百公裡呢，開車需要十多個小時，高鐵需要五個半小時，坐飛機沒有，更可憐的是那時自行車也沒有，那夥計咋來？快下雪了，沒得來。

當然，“天晚欲雪，思念舊人”，不管這劉十九在哪裡，詩人就想和他喝酒，也說得過去，沒毛病。

還有疑問的是，這個江州夥計，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劉轲呢？

劉轲，在白大詩人的《劉十九同宿》中提到過：

“紅旗破賊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唯共嵩陽劉處士，圍棋賭酒到天明。”

劉轲，确有此人，但他是彭城人劉轲，《白氏長慶集》第43卷的《代書》雲：“有彭城人劉轲……”《全唐文》卷中還登載了劉轲的《上座主書》，自稱“沛上耕人”，《全唐詩》裡也有沛人劉轲詩一首。

這就與“唯共嵩陽劉處士”不相符了，“嵩陽”一指嵩山之南，二指有這麼一個寺觀，這寺觀在河南省登封縣太室山下，北魏太和年間建，初名嵩陽寺，唐改名嵩陽觀，宋改名天封觀，元改名嵩陽宮，都與“沛上耕人”沒一分錢的關系。

劉十九，姓劉應當是沒錯，排行十九的可能性也比較大。

唐朝喜歡按家族排行稱呼人，白居易邀請喝酒的朋友在家族裡排行十九，所以就叫劉十九。這個排行也是包括堂兄弟的，古代兄弟多，家族興盛的話排行是可以排到十九、二十九的。

比如，劉禹錫，就排行二十八，所以叫劉二十八。

白居易當然還寫過一首《醉贈劉二十八使君》：“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這裡的劉二十八就是劉禹錫。

來而不往非禮也，當時，劉二十八也回贈了一首詩《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給白居易，流傳千古的名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就是這首詩裡的。

劉禹錫和白居易是鐵哥們，他倆經常一塊喝酒、互相贈詩，有人還專門編了《劉白唱和集》收錄這些詩。

也正因為此，有人認為這劉十九啊，是劉二十八的十九哥。

這個劉十九是劉禹錫的堂兄劉禹銅，他有錢，是洛陽有名的富商，與白居易也常有應酬。

如此說，這人，倒可能是真的劉十九。

但翻翻白大詩人的簡曆，問題又來了，白居易二十八歲時就考中進士，一舉成名，十分得意，詩作多有豪氣和對世事的抨擊，直到四十四歲被貶為“江州司馬”時，他的生活和創作上來了一個大轉捩，在沉郁中，他寄情山水，詩作都變成了不問世事的風格，到了晚年時隐居洛陽，最終皈依佛教，潛心修行。這樣看，劉禹銅這個生意人，是他老年酒友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還有人說，白居易的邀酒詩根本就不是寫于洛陽，因為那時候河南沒有糯米，怎麼造酒？這麼說，白大詩人當時在何方又不确定了，全盤推翻，劉禹銅就更喝不上這壺酒了。

那麼，“劉十九”究竟是誰？

前幾天，我在《咬文嚼字》（2020第10期）上看到，有人說劉十九就是劉禹錫，但也有人反對，說劉禹錫是“劉二十八”怎麼成了“劉十九”了呢？

筆者想，這又有什麼不可？我有一個朋友，從小就将他爹當媽叫，若是他爺倆有一個出了大名，後人考證起來，這“媽”到底是誰，其難度要遠遠超過誰是劉十九。

另外，在市裡鄉間，關系好、情感好的人，什麼也不用叫，一聲“哎”就全辦了，這也說明，叫劉二十八和叫劉十九也沒有多大區别。

在一次詩詞大會上，就有“劉十九是誰”這個題，給出的答案是：A（劉禹錫），B（劉禹銅）。滿腹經綸的清華男博士和哈佛女博士都未能答對，可見，這劉十九還真有學問。

我有時想，究竟有沒有劉十九這個人？白大詩人這麼有名，别說在兩三首詩中提到了他，就算在半句詩中提到，一查也便知此人是誰。可是沒有，或許，劉十九這人本不存在，還或許，白大詩人心中有很多個劉十九。

不管劉十九是誰，是男是女，有或沒有，但這人，都是詩人的一種心理期盼，精神寄托。

天冷了，雪也要下了，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劉十九”，盼他來喝酒，盼他來看雪，盼他來傾訴心中的孤獨。

作者簡介：楊福成，1973年出生于山東甯陽，先後就讀于山東藝術學院、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專欄作家，《讀者》《小說選刊》《格言》《百花園》《文苑》簽約作家。文學作品常見于《大公報》，多次入選中考試題，并有文章選入高中教材。書法作品及論文多次在《書法報》《書法導報》《中國書法報》《現代書法》等報刊發表，先後在北京、保定、濟南、泰安、曲阜等地舉辦個展及聯展。出版有《現代刻字藝術創作與欣賞》《楊福成書法作品集》《楊福成詩書聯句作品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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