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終極意義是什麼?
一定要幸福,是一個“家”存在的全部理由嗎?那麼我們又要如何來維持家的聯結而又能讓自己免于受到傷害?孩子與父母之間存在着溝通障礙,兄弟姊妹之間也一樣。信息的傳遞是有邊際效應的,即便是在最親密的兩個人之間,也不可能完全正确理解對方的意思。
小朋友是詞不達意,成年人是言不由衷。我們都很難做到心口一緻。我與父親聊天,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彙,大概就是“沒事”。常常在電話裡,我問他身體狀況,他說“沒事”,他問我學業怎麼樣,我說“沒事,挂不了”。父親一聽我說挂,就會生氣:“這麽大個人了,成天挂啊挂的!”那時覺得這樣的談話很無聊,現在卻成了如此溫馨的回憶。人,是不是總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擡頭看向漆黑的夜空,一顆遙遠的星子守護着整個蒼穹。春寒料峭,我拖着行李箱,凝視着這個小小的院落,曾經,門廊和二樓陽台的橘黃色燈光,為我亮了很多年。當父親年邁,再也無法去機場接我,二樓的小花園就遭了殃,我在大洋彼岸登機,他就開始一遍遍地澆花,無論冬夏,即便是淩晨兩三點到家,遠遠地就能看到橘黃色燈光下父親顫巍巍的身影,瞬間便覺心中一安,就像有了依靠。父親在靠山便在,無論我們活到多大歲數,父親都是我們心理上的靠山,指引我們一路向前。現在,燈光和身影都不存在了,站在這裡,看着這個家,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纏繞着過往,心裡空落落的,沒有了家人的家,還算是個家嗎?這裡成了我偶爾會來住一段時間的地方。
父親罹患小腦萎縮十多年,到後來,行走和語言都困難,我在家的時間裡,他總是會慢慢地走到我身邊,然後靜悄悄地坐在旁邊看着我忙碌,像個孩子似的。偶爾我會停下手頭的事,問他一些關于他少年時的事情,因為他隻記得一些久遠的事情了,他的記憶停留在了他年輕的時候。在他大行之前的半年,已經是完全卧床和失語狀态,隻能從他的表情來判斷他的心情,每次給他洗完澡,把他搬到花園裡曬太陽,他的臉上就會露出祥和的表情,這就表示他很開心。我們人生路的盡頭,又都回歸于最初的嬰兒。
人,對求而不得的東西,大概總是有一種病态的執着。我自認豁達灑脫,卻也一樣常常在進退之間權衡,取舍之間猶豫,得失之間忐忑……我的執念,我的家。自從少年時那次偷跑出去玩,以驚天動地的結局匆匆收場之後,我便明白自己沒有任性的資格,從此學會了咬牙與隐忍。别人可以恣意哭鬧撒潑,别人可以胡亂淘氣,而我不能,我被太多人注視,我必須是個好孩子。當我在無數的注視下被送回家的時候,我像極了一個被圍觀的罪人!惟一一次恣意妄為,變成一道永久的傷疤,穿透皮肉,刻入森森白骨。生活在幸福裡的孩子,也會被家傷害。行伍出身的父親和哥哥并未注意到一夜之間我性格的變動,自然也不會想到他們的這種愛護給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我安靜地在保護罩裡生活了18年後,決絕地逃離。但我注定成不了一個抛棄者。當畢業歸來,看到父親佝着腰搶着給我搬行李時,修築多年的防禦工事轟然倒塌,我哽咽:爸爸,我幾十歲了呀!父親頭也不擡:你搬不動。我含淚而笑,由着他用他的方式寵吧,我擡頭看向天空,那裡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我曾經的夢想,做一隻翺翔藍天的鷹隼,在18歲那年,我與這個夢想決絕地,徹底做了告别。
少年的不成熟大概便在此吧,總是想要急切地證明自己成熟與長大,家就成了束縛。要是換作今天,我還會那麼決絕嗎?
我享受着别人羨慕不來的幸福,也承受着别人難以承受的重。
父親的書房,是我又愛又恨的地方。在這裡,父親給我講了人生的第一個故事,教我寫下了人生的第一個字,教我讀了人生的第一本書,在這裡,我被罰過面壁、罰過抄書,也被罰跪過。神奇的是每次被罰跪,哥哥都會及時出現,各種借口把我帶走。現在想來,父親,對我這個自小體弱多病,好不容易才養活的孩子,到底還是偏愛很多。
父親藏書頗豐,我經常是看完一本,就順手偷偷賣掉,到高中畢業,已經不記得被我賣掉了多少。少年之淘氣,大概也着實讓他頭疼吧?!
這些瑣碎的記憶,有開心的,有難過的,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個幸福的家,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來定義“幸福的家”,但我真的感恩這一世父子緣。
有網友看過我一條視頻之後給我留言說:“你站在台上,面對那麼多美女,笑得禮貌而疏離,眼神平淡無波,仿佛那些美女都不存在似的,唯獨回頭對你父親一笑發自内心,好羨慕你們父子情深。”
這大概是對我的最高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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