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音怎能忘

“無論你到哪裡，不要忘記我的愛情，不要忘記這明媚的春天。有了你，這兒才會有春天。沒有你，一切都将成為泡影。”

由上海電影譯制廠引進的巴基斯坦黑白影片《人世間》，我曾經看過無數遍。不是為了看情節，故事其實很老套；也不是為了看畫面，這部影片并沒有什麼唯美的鏡頭；更不是為了看演技，演員的表演也平常。之所以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反複觀賞，隻是為了聽劉廣甯那甜美動人的聲音。

這聲音乃配音世界之玉振金聲，是我青蔥歲月的絕美記憶。

高中時開始接觸外國電影。那時是上譯廠引領的譯制片的輝煌年代（長春電影譯制廠亦功不可沒）。劉廣甯、童自榮、李梓、富潤生、畢克、尚華、邱嶽峰、楊成純、孫敖等一批配音藝術家，通過獨具特色的聲音的魅力征服了當年的無數觀衆。

劉廣甯被譽為“配音公主”，她的聲音甜美動人，感情四溢，童自榮号稱“配音王子”，以高貴華麗、典雅年輕的嗓音揚名。

李梓系當家花旦，以風鈴搖動、金片碰撞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塑造了簡˙愛、葉塞尼亞、艾斯米拉達等形象，打動了觀衆。

富潤生的聲音幽遠，讓人覺得系從遠古穿越而來，充滿曆史感。《卡桑德拉大橋》中的麥肯齊上校、《斯巴達克思》中的元老院首席元老格拉古和《追捕》中真由美父親等形象即以渾厚深沉、回聲不絕的配音深入人心。

檢察官杜丘和探長波洛通過畢克沉穩自信、幽默風趣，有紳士氣質的配音，而成為我們心中永恒的形象；《虎口脫險》中那位充滿激情但很有脾氣的樂隊指揮斯坦尼斯拉夫則借助尚華中氣十足且充滿激情的配音被人們所銘記。

邱嶽峰的嗓音獨具異域風情，低沉飽滿，有層次，富張力，聽其聲讓人明顯覺得這是外國人在講中國話。大鼻子邱先生系華俄後裔，生于呼倫貝爾，小名呼生，我因為曾在彼地工作過，亦曾多次遊曆華俄後裔集中的額爾古納，所以對邱先生更感親切，對其聲音更加喜愛兼崇拜……

著名譯制導演孫渝烽說，“那年月，我們用聲音造夢。” 我說，那年月，我聽着他們的聲音追夢。

有朋友聽說我喜歡譯制影片，送了我一套上譯廠影片的DVD，我看着不過瘾，又買了一套包含200部影片的《上譯經典》，每天看一部，一度沉湎其中，樂此不疲。故事也看，演技也欣賞，但主要還是聽配音。因為這份情懷，又買了一些配音演員寫的書，如劉廣甯《我和譯制配音的藝術緣》、童自榮《讓我躲在幕後》、蘇秀主編的《上譯廠的四個老頭兒》、曹雷《随影而行》以及劉廣甯之子潘争《棚内棚外》等等；還買了幾張配音片斷的碟，不時拿出來聽聽。看電影、聽CD聞其聲，讀書懂其人，可以說，對譯制電影的鐘愛也算圓滿了。

2020年6月25日，當年以甜美動人的聲音成為人們青春偶像的配音公主以81歲高齡辭世，這位外交官孫女的聲音頓成絕響。天籁之音歸天堂，人間再無劉廣甯。人們耳熟能詳的她的代表作有《生死戀》《葉塞尼亞》《冷酷的心》《鴛夢重溫》《魂斷藍橋》等，大姐本人較為喜歡的則是《尼羅河上的慘案》（傑基）《望鄉》（青年阿崎）《天使的憤怒》（詹尼弗）等。

童自榮，江蘇鎮江丹陽人，回族，以為阿蘭˙德隆扮演的佐羅配音而登上事業的巅峰，代表作還有《黑郁金香》《三十九級台階》《苔絲》《茜茜公主》《少林寺》等。我曾經兩次到訪丹陽，可能是因為接觸的人有限，總之我沒有聽到任何人提起過這位鄉黨。丹陽以眼鏡名揚天下，據說是全國最大的眼鏡集散地，但有多少人知道，這江南靈秀地還曾孕育了令無數人魂牽夢萦的“配音王子”呢！如果我是丹陽市的領導，一定在眼鏡立市的同時，讓童自榮成為該市的另一張名片。

譯制電影星空璀璨，每一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中最亮的星。所有的星星都耀眼，但劉廣甯、童自榮，一公主、一王子，他們是我心目中熠熠生輝的雙子星。

我去過上海電影博物館，在上海電影集團院内的原上影廠廠标前駐足良久，仿佛它是我成長的見證者，又仿佛我是它發展的親曆人。進得博物館内，聲光電交織，影片招貼畫、演員照片、服裝、道具、攝影機、膠片等等，再現着上影廠的曆史，從中我也看到了我的成長史。其實，去參觀這家博物館，這些都是捎帶。我匆匆看過之後，直奔上譯廠的展區。那才是我心儀之地。

來到這裡，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些經典譯制片的著名劇照和不停閃回的配音演員的照片，點擊照片可回看經典片斷，重溫那熟悉的聲音，真有一種“此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感覺。我聽了童自榮《佐羅》的巅峰配音片斷，如飲甘霖，如醉如癡。

“住手！從現在起我們不打無辜的人了。你們首先把修道士弗朗西斯科放了。現在，去抓真的罪犯：受賄的法官，作假的證人，這個狠毒的執法官。”

這铿锵有力、典雅華麗的号令餘音繞梁，久久難散。我也轉了好幾個來回，久久不願離去。

無論在此徘徊流連多久，我終究要離開電影博物館，離開上譯廠的展區；不管我多麼喜歡這些天籁之音，畢竟不能讓它們晝夜在我耳邊回響。但正如《人世間》中勒茲雅（劉廣甯配）對門索爾（喬榛配）所說的句式那樣，無論我到哪裡，都不會忘記你們的天籁之音，不會忘記這用聲音造的夢。有了你們，華發也能煥發青春。沒有你們，青春也将阒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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