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轉載 源自 孔門之學 2018-06-20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大學》分為經傳兩部分,傳文各章對應解釋首章經文。“格物”為八條目之首,但傳文跳過了“格物緻知”而直接诠釋“誠意”,這似乎也是在提醒學者:“格物”為“誠意”的功夫,“誠意”乃“格物”的主意,修學功夫落在誠意上,格物緻知自然收攝在其中。陽明先生在《大學古本序》中指出:“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
朱子認為“有阙文”,根據程子之意增補一章傳文:“所謂緻知在格物者,言欲緻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朱子為“格物緻知”增補傳文,不僅多餘,且使得八條目不能前後一貫,也影響了對于“誠意”章義理的解讀。對此,陽明先生洞幽燭微,指出:“合之以敬而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後一句“補之以傳而益離”好理解,“離”即支離決裂,學問功夫不能一貫。前一句“合之以敬而益綴”,則需要結合《傳習錄》129條來解讀其義。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緻而後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緻之前,于此尚未釋然”。陽明先生答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隻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隻是格物緻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緻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着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将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于此不察,直所謂毫厘之差,千裡之謬”。
把“格物緻知”收攝到“誠意”中,格緻功夫就有了本原,不須再添個“敬”字。大程子曰:“某寫字時甚敬,非是要字好,隻此是學”。小程子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緻知”。大程子開示一個“敬”,隻此“敬”為“學”,内外物我貫通為一;而小程子把“居敬”與“窮理”分為兩事,在“居敬”之外還需要去做格物窮理的功夫。朱子私淑二程夫子,但受小程子的影響更大。朱子注曰:“誠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朱子認為在格物緻知之外别有一個自修的功夫,正如小程子把“居敬”與“窮理”辟為兩截用功夫。
《大學》“誠意”章前後分别點出“自謙”與“慎獨”來闡發“誠意”功夫,朱子沒有把“格緻”與“誠意”打通為一,必然把“誠意”解淺,對于“自謙”與“慎獨”的解讀也不到位。朱子順着他所領會的《大學》八條目這個思路去注解《孟子》“盡心”篇首章,把“盡心知性”“存心養性”“殀壽不貳”三者之間的關系看颠倒了。
《大學》通過“自謙”來解說“誠意”,“自謙”即自慊于心,“自謙”的對立面是“自欺”。朱子注曰:“謙,快也,足也;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苟且以殉外而為人也”。這樣解讀,似乎能從《中庸》所言“君子内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得到印證。但真正從義理上考察,朱子這樣注解,還是隔了一層沒有通透。從“自謙”須體會出“行”之真切笃實”與“知”之明覺精察。陽明先生曰:“吾輩今日用功,隻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又曰:“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欲之細微亦日見一日”。陽明先生點出“真切”,為學問功夫開示一個“頭腦”。所謂真切,即真實切己,“真實”說“行”,“切己”說“知”,合知與行便是“誠”。
如何養得浩然之氣?孟子曰:“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行慊于心,則不餒,這有助于領會“自謙”。誠意功夫落在好善惡惡上,一好一惡也是“行”,好惡自慊于心,體會“自慊”,這裡面就有一個“知”,此“知”乃性德之知或本體之知。一好一惡都能做到自慊,此是“誠于中,形于外”,其實也是在說“知行合一”功夫: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大學》所言“自謙”,在《中庸》便是“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隻是功夫有深淺粗細不同。換言之,“自謙”功夫趨于極緻,就是《中庸》所謂“率性之謂道”。《中庸》以“率性”來界定“道”,正是要實現“道”與“性”合一:“性”為天下之大本——大本之中,“道”為天下之達道——道濟天下。
【真正實現“知行合一”,就能複其“知行的本體”。從“知行的本體”這個高度看知與行:“行”作為功夫,即是“道”;“知”體現為“主意”,便是“性”。】
《大學》“誠意”章兩次點出“慎其獨”,“慎獨”本是心上工夫,“獨”,非身之獨處,而是心之獨知。唯有落在“心”上用慎獨功夫,才是“自慊于心”;“誠意”功夫有個“頭腦”,才能涵攝格物緻知,從而使得八條目前後環節實現“一貫”。
朱子注曰:“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朱子雖然把“獨”解釋為“獨知”,但後面加“之地”,把“獨知”本來具有的意境給局限化了,與陽明先生所謂“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判若雲泥。再體會“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對“人”言“己”,有個背景在,人我内外始終決裂為二,“獨”的意義也被降低了。本體意義上的“獨”,對應性德之“知”,朱子雖然從心性上解“獨”,但内外的界限沒有通透;朱子所言“獨知”,雖下一“獨”字,“知”也不是性德之知。
《大學》所言“慎獨”,落在“自反”上說,即是“自謙”,從涵養擴充這個角度看,則是:“誠于中,形于外”。君子做慎獨功夫,一開一阖,一出一入,向内自反以“性體”為歸宿,不會“着空”;向外擴充,從“性體”開顯出功夫,不會“逐外”。“獨”,看似獨一無二,其實是要打通内外人我,與萬物渾然為一體。“獨”,不是唯我獨尊,而是仁民愛物,體萬物而不遺,如陽明先生所言:“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僅僅認識到“獨”非身之獨處,而是心之獨知,未必能盡“慎獨”之義。“獨”是本體,做慎獨功夫正是要複其本體;“知”乃性德之知,格物緻知不是要向外襲取,而是要複其性德之知。
《大學》《中庸》均點出“誠”,都開示“慎獨”功夫,應結合《中庸》來解讀《大學》“誠意”章,理解“誠”與“獨”也要向《中庸》看齊。心之所發為意,《大學》曰“誠其意”,如果認為“誠意”是直接落在“意”上做功夫,就會把“誠”理解淺了,“誠”隻是功夫而不是本體。所謂“誠意”,其實是“誠于中,形于外”,由“誠意”而實現“意誠”,則由功夫而複其本體。
此外,通常以“真誠”“誠實”來解讀“誠”,浮于表面,或停留在抽象的道德層面,與真實切己做學問功夫沒有一點關系。“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中庸》為何以“誠”為天之道?顯然應該結合“獨”來領會“誠”。唯有體會到這個本體意義上的“獨”,初步契入性德之知,誠意功夫才能曉得頭腦,才能入于孔門之學。陽明先生指出:“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僞善惡界頭。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隻在此處”。
《中庸》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注意,前後兩個“明”涵義有區别:前者是性體之明,是本體;後者為功夫,通過做“明明德”功夫來複其本體之明。《大學》八條目從“格緻”過渡到“誠意”,相當于《中庸》所言“自明誠”。“誠意”功夫落在“慎獨”或“自慊”上,這裡面有個“獨知”,就是本體意義上的“知”,對應“自誠明”之“明”(“明”與“誠”完全合一,體用一源,故曰:“謂之性”)。緻知在格物,這個“知”是功夫,對應“自明誠”之“明”。
思考題:
《老子》39章曰:“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谷,此非以賤為本邪?”古代王侯為何稱孤道寡?孤與寡,有獨一無二、無雙無匹的意思,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荀子·君子》曰:“天子無妻,告人無匹也”。妻,齊也,男子的配偶稱為“妻”,但天子娶妻,則稱為“後”。結合《大學》“慎獨”之“獨”,分析《老子》一書的作者對于孤、寡的理解是否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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