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軍旗、熟悉的軍号、嘹亮的軍歌……每逢八一，我們這些曾當過兵的人都會以一種獨特的形式，慶祝曾經承載了青春歲月的軍旅生活。四十多年前，我所在的航空兵十師業餘，全部是來自基層飛行部隊的空勤、地勤、後勤官兵。我們下部隊演出三百餘場。又到八一，思念戰友，思念軍營，思念兵演大戲的舞台……

作者：山威

1974年春，《解放軍畫報》社車夫等幾位攝影藝術家在停機坪拍攝了演出隊為空地勤官演出《杜鵑山》的劇照。分别刊登在《解放軍畫報》1974年第7期、《航空知識》1974年第11期，并被收入空軍政治部1976年7月出版的《空軍攝影作品選集》中。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入伍來到了父母曾經戰鬥過的老部隊——南京大校場機場，成了一名空軍衛生兵。後又被抽調到師部演出隊，成為一名“演大戲的兵”。

航空兵十師業餘演出隊由空勤、地勤、後勤官兵組成。1970年到1975年先後排演了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和《杜鵑山》兩台大戲。五年中，行程兩萬五千裡，赴蘇、皖、閩、浙、滬演出331場。獲得了軍區和空軍特别嘉獎。

回想當年演出隊的情形，可用當今的熱詞“跨界”來概括。飛行部隊的戰士業餘演出隊，其傳統上就是逢節慶集中起來自編自演反映部隊生活的小節目，活躍一下部隊生活，慰問駐地群衆。1970年初，師黨委決定組建“航空兵十師戰士演出隊”，排演革命樣闆戲。全師動員選拔人才，做好财力物力的保障。跨界演戲談何容易，且不說京劇專業演員、樂隊，就連我們的演出的服裝、布景，布票和經費都是問題。排演《智取威虎山》時的服裝布景，全都是報損的飛機蒙布和降落傘作原料，再根據劇情的需要，買不同染料自己用大鍋煮水染色，然後由家屬工廠幫助縫制劇情服裝。女演員服裝需要的花布實在沒法染，隻好由有布票配給的領導幹部拿出自己家屬的布票去購買花布回來縫制。而全場價值最貴的是土匪參謀長的大衣，是師政委孫力貢獻出自己的呢子大衣。

演出隊人員最多時有八十餘人，口音南腔北調。隊員們有各自的崗位，專業覆蓋全面，是具備駕駛飛行，可以獨立完成一架戰鬥機飛行任務的戰士演出隊。所以我們是名副其實的演大戲的飛行兵。

作者：倉小寶

因為是學演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和《杜鵑山》的全劇，完全按照“樣闆團”的标準配置。但部隊不能抽調過多的人員，采取的是一人多角色，一個蘿蔔多個坑。道具、燈光、效果沒有專業的人員操作，全部是演員和樂隊兼職。主要演員化妝、道具、服裝也完全自理。這種一心多用的設置，初期造成很多疏漏，比如，砸炮效果不同步，楊子榮打虎上山，動作很漂亮槍聲不響，台上演員沒辦法往下接演；訪貧問苦讓大娘把糧食收下，結果沒帶糧食口袋……曾鬧出很多笑話和尴尬。

隊長王煥理多才多藝，是難得的全才。學演《智取威虎山》和《杜鵑山》兩台大戲，他也是趕鴨子上架，自薦學敲闆鼓。但他的司鼓不僅掌控着樂隊，還把控舞台。從布景、天幕到演員、效果，誰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在演出隊大家有兩個喜好：第一個是空場時圍在舞台下場門看隊長指揮樂隊。王隊長坐的位置最高，居高臨下，手裡的鼓槌不僅是敲打鼓點兒，指揮樂隊節奏，還會敲打演奏“冒泡”的樂手的腦袋。然後還要指點台上出差錯有問題的演員。他的表情動作及其豐富。樂隊裡服裝顔色多式多彩，每人手中演奏不同的樂器但又因客串不同角色化着不同妝，穿不同的衣服——樂隊服、土匪服、群衆服，小分隊戰士服混坐一起；有紅臉、白臉還有花臉兒的，加上隊長時而被演員的演出陶醉而喜形于色，時而因出現問題急形于色。每當這時，他會揮動手上的鼓槌去及時“修理”出錯的人。所以，演出時抽空去看隊長指揮樂隊，看着化着小匪妝的拉提琴、穿着武打服的吹黑管、穿着滑雪披風的小分隊戰士拉京二胡……畫面感極強，是最有娛樂性的開心的事兒了。

第二個喜好是參加演出後第二天早上的講評會。王隊長雖坐在司鼓的位置上，但對演出存在的問題：誰跑調了、誰搶節奏了、誰誤場了、哪塊布景沒到位、哪場追光滞後了門兒清……他的語言豐富，表達誇張，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短促有力。隊長每天講評，被誇獎的人是心花怒放；被罵的人則無地自容。我有一次被“修理”的經曆——有一次牙疼嚴重，飯都沒法吃，臉都是腫的，妝化出來就怪怪的。演《杜鵑山》第七場營救戰友那場是舞戲，奔襲的過程當中都是大幅度的揮舞跳躍動作，所以總會磕碰到門牙，疼得鑽心不由的龇牙咧嘴。第二天講評的時候，隊長非但沒有表揚我帶病堅持演出，就直接開掄:“有的人在營救戰友這麼艱苦的條件下還嬉皮笑臉。有什麼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悅？ ”說話損到家了。我生隊長的氣，當晚演出就故意改妝化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哭妝以示抗議和不滿。那時每天的講評會都會有隊長新語錄發表。什麼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悅；高昂挺拔；短促有力……至今還在演出隊群裡流行使用。

在《智取威虎山》中飾演座山雕的史崇柱是空勤飛行領航主任。他不僅要演座山雕，還擔任舞台總監。每次演出，他總在後台滿場飛。他的提示、督導、補台為演出的成功做出了保障。大家誇贊：“老雕，你可是舞台天才，上台比上天還門兒清。”他以飛行員的機敏沉穩、領航員的方位精準嚴謹，履行着舞台監督的職責。空十師演出隊成功的跨界在于揚長避短，很好地發揮了每個人所具有的專業特點和才幹。把保證演出當作保證飛行的高度對待，每一場演出各個環節的默契配合，如同一次完美的飛行。

兵演大戲的苦樂奉獻還在于“戲比天大。”所有演出隊員的共識就是:絕不能因為我耽誤演出。因此感人的事例層出不窮。我們的武打演員都是摔出來的，基本都是到演出隊才練功習武。底子薄技巧差是憑膽量和勇氣在表演，帶傷演出司空見慣。而我作為演出隊衛生員，身兼表演、服裝、化妝之外，還要做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在主要武戲開場前為帶傷的做局部封閉注射，以暫時緩解一些疼痛。主要唱腔演員也是經常因為連續演出引發咽炎，聲帶結節。為了保證演唱效果，也要在下半場為他們采取應急的藥物噴霧緩解炎症。大家每場都在拼。這就是李德生将軍觀看我們演出之後評價的“你們的戲，演出了戰士的激情”。為了演出還有戰友推遲退伍，推遲婚期。

作者：倉小寶

演出隊是臨時單位，人員來自不同基層單位，小青年個個都是原單位好強好動的文體骨幹。因為每人在演出中承擔的角色及工作量不同，隊領導對主要演員有所偏袒和照顧，也是一個很正常的現象。但是對于這些青春叛逆期的才子們多多少少也還是有一些小醋意。演員邱原漢當年的演出日記，就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1973年10月25号。師部大禮堂。今天上午我們排練《杜鵑山》。當排演第二場“春催杜鵑”時，因為我們六個小匪的動作不齊，被隊長批評了好幾次，并要求我們一遍一遍地反複排練。而扮演柯湘的朱鳳英，由于排練認真表演到位，從來就沒受過批評。我們這些小匪心裡就不舒服。于是我們6人就來了個惡作劇。當飾演柯湘的朱鳳英唱完“撒熱血求解放，生命不息鬥志旺，胸臆間豪情昂揚……”後，要目光炯炯怒視敵人，就在她做這個造型動作時，她用戴着鐵鍊的手臂擋着嘴巴笑了。隻聽隊長大吼一聲：“笑什麼，重來！”這次我們表演得更認真，可是到了關鍵的時刻，小朱又笑了。隊長真急了：“小朱啊。這麼嚴肅的場面，你怎麼笑得出來！”說完之後深深吸了一口飛馬牌香煙，并狠狠地用手擦了一下嘴角，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而我們六個聽到隊長的吼聲，别提多高興了。因為我們終于讓主角挨批評。這時，隻聽朱鳳英柔聲細語地說：“報告隊長，你看他們，都做鬼臉兒瞪着我。”原來陳鎖根的歪點子就是讓我們六個小匪在柯湘怒相我們視亮時，我們各自做鬼臉誘她發笑。因為我們是背對台下，隊長根本看不見我們的面部表情，加之我們排練認真動作整齊，說不定還要受表揚呢。那次，我們又受到了嚴厲的批評。

7月28日，演出隊京津冀戰友聚會時，這篇日記又重新被提起，笑翻衆人。它記錄了我們排練生活中的一件小事，雖屬惡作劇，但幾十年後卻是一件原汁原味的青春記憶。一段軍中日子，一件舞台趣事。此刻，我們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演大戲的舞台……

（原标題：演大戲的飛行兵）

來源：北京晚報

編輯：TF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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