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馥甄要封後了。”
8月21日晚,中國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第32屆金曲獎頒獎禮開場快2小時後,幾個微信群裡齊刷刷彈出類似的消息。
“最佳華語女歌手”,作為每年厮殺最激烈的死亡組,從來是金曲獎最為人樂道的話題。而在32屆的前哨預測中,衆多樂迷和從業人咬定,萬芳和田馥甄是赢面最大的兩位,尤其在“遺珠”等共有的身份加持下,更令戰況懸念叠起。
直到吳青峰在台上念出“田馥甄”三個字,台下的她露出害羞的笑容,起身,向鄰座點頭,小心走上領獎台拿過獎座,剛開口便哽咽了,卻又迅速切回鎮定的樣子。
“冷門歌手”田馥甄終于封後。
“麥克風是我的樹洞,讓我把無人知曉、不能言說的心事唱進歌裡,得以傾吐。”
回望20年前,那個想嫁給面包師傅,意外通過選秀出道的女孩,或許做夢都不曾想,自己有天能問鼎歌後。而她自己,早已成為許多人的樹洞。清亮又熨帖的音色,為聽者劃出一方離島,在那裡,任何情感的毛刺和阙口,都能名正言順地存在。
青春期有完結篇真正開始注意到田馥甄,是在高三某個無聊的晚上。當時她剛發完第三張專輯《渺小》。同名主打的mv中,她拖曳着黑色镂空長裙,穿過荒蕪的白色冰原,抒發對宇宙洪荒、蜉蝣衆生的省思。
我有些恍惚,難以把她和S.H.E中那個短發唱跳、私下悶得出奇的Hebe聯系起來。
在網上轉了一圈,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Super Star》《天亮了》《痛快》等金曲中,那些爆發和穿透力十足,卻毫不刺耳的高音,都是由她撐起來的。寬廣音域和歌者骨子裡的沉穩内斂,構成了頗有幾分微妙的反差。
這種反差,對S.H.E時期的她來講并不陌生。和Selina的甜美,Ella的帥氣比起來,Hebe留給人的印象除了“高音擔當”外,總少了些辨識度,不論上綜藝還是開演唱會,她都是三人中口條不太利索、相對透明的那個。面對突然爆發的哄笑聲,兀自神遊在别處。
對于組合之外的她,人們同樣了解有限,隻記得她在《鬥牛,要不要》等偶像劇中青澀的出鏡,或是為飛輪海《隻對你有感覺》、陳珊妮《離别曲》擔當的綠葉獻聲。
《鬥牛,要不要》劇照
此時的她,栖身在公司精巧定位與包裝織就的華冠下,除了偶爾在社交媒體上發些傷感文字,沒給外界留出多少窺探的餘地。隻在唱旋律抓耳的流行歌。
但在當時,多數人不清楚的是,她會在S.H.E演唱會的solo環節唱王菲,唱Robbie Williams,播放列表更是裝滿了國内外小衆音樂人的作品,與組合的定位具有斥力。
轉折點在千禧第一個十年的末尾到來。當時有兩樁大事發生:S.H.E宣布“單飛不解散”;同公司的阿桑和一位支持S.H.E多年的同事兼好友相繼病逝。有感于身邊無常的變故,Hebe深覺,不能再給自己找拖延的理由了。
對于一個27歲,出道多年的“樂壇前輩”,這番頓悟或許來得遲了點。即便累積了廣泛的市場認知度,公司依然拿捏不準,大衆能否接受她迥然于以往的音樂風格。
首張同名專輯《To Hebe》的定調很明确——愛唱歌的女孩,意在樹立起“田馥甄”這一全新的品牌形象。伴随那首經典的開場白“我愛你,你愛她,她愛她,她愛他”,聽者紛紛感慨,她的聲音表現力,竟能如此清透而獨特。
面對超乎預期的熱烈反響,Hebe有些愕然,畢竟走出錄音棚的她,還是會慢熱和緊張。離開了團隊羽翼的呵護,無論做音樂還是應付其他事,都得從頭學起。
宣傳期一個人上《非常靜距離》做專訪,被主持人李靜問到專輯為什麼叫《To Hebe》時,她說,這是對過去自己的一個總結,也像是告别。
從Hebe到田馥甄,猶如職業生涯的分水嶺。這些年,她以田馥甄的形象呈現給外界的,不僅是歌路上的摸索和進化,還有性格無形中的轉變。從曾經的局促疏離,到如今能在個唱舞台上,從容地和粉絲講段子,分享自己對諸多議題的感悟。
人們這才反應過來,“Hebe”原本所代表的,是勇氣。
幸運的,迷茫的2004年S.H.E上《康熙來了》時,袁惟仁曾預測Hebe是三人中最有單飛潛力的一個。
多年後回看這段話,不免引人遐思。連同“田馥甄”三個字,也早跳出了不起眼的角落,成為華語樂壇近20年來一個意味豐富而深長的樣本。
偶像團體時期,她見證了華語樂壇千禧年後噴發的圖景。
來到2010年這個岔路口,命運多舛的不僅是組合,還有整個實體唱片業。曾經新生實力派紮堆的華語樂壇,再難捧出一位兼有國民度和演唱實力的icon級人物。
S.H.E
盡管主流行業格局收縮,但以張懸、蘇打綠、陳绮貞、陳珊妮等為代表的獨立創作歌手,仍活躍在公衆視野裡,預示着另一條歌手可能成就的路徑。
這種過渡性,在單飛後的田馥甄身上得到了絕佳映射。攤開與其合作的音樂人名錄,幾乎囊括了台灣所有知名文藝大牌。如果按這種保險的路數走下去,跻身又一個都會知性代言人,未嘗不是件功德圓滿的事。
但她對音樂的想法,透過音樂想傳達的,顯然更加獨立與形而上。
2013年,《渺小》這張專輯的理念,發端于諾獎女詩人辛波斯卡的《在一顆小星星底下》。她和制作團隊試圖擺脫過往清新文藝的口吻,展開更廣闊和深邃的叙事格局。
《渺小》MV截圖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田馥甄”從一個絕無攻擊性的代号,成了飽受争議的靶子。
簇擁者欣賞她對音樂的态度,和技巧的磨練與開發。诟病者嫌她唱腔造作,模仿王菲痕迹重,人聲平面單薄,隻是一個坐享頂層資源、被過度包裝的無聊發聲機器。
在金曲獎主要獎項的提名上,她于2013年和2017年分别發布的第三張和第四張專輯也相繼落空。盡管田馥甄從未執着于此,但和權威認可的無緣,使得外人對他“裝神弄鬼”的批評如潮水般湧來。隻有在《小幸運》這類大衆知曉的音樂評論區中,雙方才會暫停交火。
如今看來,這或許是每個歌手轉型期必經的陣痛,尤其對一個剛打碎偶像外殼,又亟需重新校準個人定位的歌手而言。
事實上,正如王菲早年取經小紅莓、極地雙子星,而後孵化出自成一派的風格,田馥甄所向往的,從不是成為任何人的“六耳猕猴”。她得多兜幾個來回,去磨合、開掘出屬于她悠然音色中,那些奇異而無法取代的特質。
2019年,單飛的第十個年頭,她做出了又一個決絕的選擇:告别老東家華研,攜個人工作室加盟何樂音樂。
歌迷們對此喜憂參半,一方面期待她借此重掌對新專輯的話事權,一方面又擔心她走回擰巴的老路。
滾雪球般增加的疑問,在她兩年後站上領獎台那刻,收獲了解答。
奇幻旅程金曲獎慶功後台接受采訪時,田馥甄說回眸自己的歌唱事業,感覺很不可思議,像一個“奇幻旅程”。
《奇幻旅程》,這是S.H.E的專輯名,也是對來路最恰如其分的總結,當中有初心的保留,但更多的是成長。
《奇幻旅程》音樂專輯
對于《無人知曉》,評審團給出的獲獎理由如下:“這張專輯可以看出一位歌手轉變的曆程,作品選擇突破,極具個人特色又雅俗共賞。”
專輯的内核總括起來,就像《或是一首歌》開頭的四句詞:
“我把我的靈魂送給你
或是一首歌,帶你潛進深海裡
我把我的秘密借給你
一些孤獨的,自言自語”
不事張揚,不假花哨的譬喻和修辭,隻是和大家分享關于當下、關于四年來的随想。
而田馥甄此度的演繹方式,少了些包袱,多了些自信。遊走在搖滾、電子樂、合成流行、爵士等多個分類間,紛呈而不覺雜亂,盡顯日臻成熟的掌控力。
過往扭打作一團的身份,終于達成和解,以融洽的秩序共存。
透過這份答卷,人們看見的,也是歌者近年來心境的趨向松弛與平和。
田馥甄的衆多綽号中,有個叫“水母”,形容她像水母那樣輕飄飄的,來應付外界所有重量的壓迫。隻是在時代洪流裹挾下,這般無所謂的放逐,也極易演化為另種膨脹的焦慮。
好在,她已學會了如何自我調适。上電台宣傳新專輯時,她說《皆可》最貼合自己當前的身心狀态,在萬萬不可的限制裡,找到萬事皆可的念頭,且唱且行。
出道20年來,音樂之于她,固然是堅持了最久的事,卻也隻是她日常精彩的一小部分。
除了跟唱歌較勁,她像是個演藝圈中的異類,甚少錄制綜藝,在公開場合抛頭露面,私下又有着數不清的愛好。
看書,電影,烹饪,登山……5月份入圍七項金曲大獎時,她因山裡沒訊号失聯了許久,因此喜提“爬山天後”的頭銜。
我想,那些追随她多年的人,或都是出于這樣的原因。
她沒有奪目的創作才幹,論唱功和天分也算不上超拔,卻從未割舍對音樂赤子般的熱忱,跨出安全區的倔強,與自省、謙卑而環保的處世哲學。
和自身的不完美周旋,在矛盾中抵達更遼遠的界域,這是每個普通人必經的旅途,也讓我們撥開她表面出塵脫俗的仙氣,照見最真實的輪廓。
還有她與生俱來的淡定和克制,作為勾描歌曲的底色,使得那些唱段在孤冷之餘,并不乏寶貴的溫度。
如同深夜酒館陌生人一句簡單的問候,融雪彙成的溪澗,雖沒什麼力度,卻總能在适當的時候,淙淙流進人們心底。
獲知自己入圍金曲歌後的喜訊時,她發文寫道,做一張喜歡的專輯就像爬一座喜歡的山,個中的艱辛和喜悅無人知曉,就像爬山也從不隻是為了大景。
她還在攀登。
文 | 鄒迪陽
編輯 | 秋雨
排版 | 星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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