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主義的崛起是西方民主在過去30年最突出的特征。及至英國公投脫歐、特朗普勝選美國總統、勒龐險成法國領導人,民粹主義在西方已達至近年頂峰。
西方主流學者看民粹主義,通常抱批判眼光,最多中立,鮮有說好話。民粹主義為何不受待見?既然民主是“世界上最不壞的制度”,為什麼民主制度下還會出現民粹主義?
首先,我們看一下什麼是民粹主義。
民粹主義的最大特征是“反精英”。用這個領域的重要學者穆德(Cas Mudde)的話來說,民粹主義是“一種将社會分為兩大對立集團的意識形态,即‘純粹的人民’與‘腐敗的精英’,且認為政治應該表達人民的意志。”
與其他“主義”相比,民粹主義有兩條别具特色的假設:一是将人民視作一個單一的整體,不認為人民内部有分歧;二是認為人民總是站在正确的、正義的一邊,把人民與精英相對立。除此之外,民粹主義其實沒有更多實際的東西。鑒此,民粹主義在曆史上總是和其他更強大的意識形态相結合,從法西斯主義、民族主義,到社會主義,不一而足,幾乎見于政治光譜的各個角落。這樣一來,民粹主義往往有各種複雜的、程度不一的、甚至相互矛盾的表征。
提起民粹主義,稱其正義、民主者有之;稱其非理性、簡單化者有之;稱其威權主義、個人崇拜者亦有之。以至于有學者幹脆認為民粹主義隻是一種政治風格,比如講大白話、喊口号、善用媒體之類。
民粹主義在世界各地都曾出現,在民主國家也并非今日才有。據曆史學家記載,第一位靠民粹主義上任的美國總統傑克遜便與特朗普頗為神似:
“1829年3月4日,一個農民的兒子騎馬進入華盛頓,宣誓就職。……人民還不清楚他究竟怎樣和在什麼時候學習了最起碼的知識,但可以肯定,等到他生命結束時,他的語言雖然直截了當,頗有力量,卻顯得語法的結構異常奇特。……他态度粗魯,吸一支老式煙鬥,大量咀嚼煙草,講述一些不堪刊行的故事,滿臉是多日未刮的胡須茬四處閑逛,還穿了一身髒衣服。”
在了解民粹主義之後,我們可以讨論它和民主制度的關系了。
其一,民主和民粹主義在精神上有契合之處。
民主和民粹主義都根植于一個強大的邏輯——人和人之間的平等。阿根廷後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拉克勞(Ernesto Laclau)在其《論民粹主義理性》一書中,幾乎把民粹主義和民主并行讨論。根據民主的精神,民衆的呼聲總是正當的,哪怕反精英亦然。所以在民主國家中,民粹主義領袖雖然抨擊當權派,但總的說來仍遵循原有的民主制度。即便在“不成熟民主國家”的民粹主義領導人,如委内瑞拉的查韋斯、泰國的他信、菲律賓的杜特爾特,也是如此。相比較而言,在非民主國家,民粹主義的結果更接近于“革命”。
其二,民粹主義又是民主失調的一個表征。
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今天西方人所說的民主,并非單純的民主,而是“自由主義民主”,說白了是兩樣東西的結合,一樣是自由主義,另一樣是民主。西方人眼中的民主,僅靠“多數統治”還不夠,還要尊重和保護個人的、少數派的權利,即有自由主義的一面。也就是說,自由主義民主同時追求兩個目标,一個是伸張多數人的公意,另一個則是保護個人和少數派的權益。
這兩個方面本質上是沖突、矛盾的。這兩個方面相互抗衡,相互制約,民主才能順利運行。而一旦某一個方面占了上風,就會造成失衡。如果“民主”壓過了“自由主義”,程序公正、個體權利就會受忽視,民粹主義、民族主義情緒就可能盛行。而如果“自由主義”壓過了“民主”,則可能出現極端的個人主義和多元主義,社會變成一團散沙。
在兩個極端之間拔河,讓西方民主制度獲得了活力。但與此同時,這必然導緻多數的一邊不能全滿意,少數的一邊也不能全滿意,而這種不滿是永遠無法消除的。換句話說,自由主義民主的表現與承諾之間的差距,成為了民粹主義運動的導火索,而這個導火索将永遠存在。
其三,當前西方民粹主義思潮某種程度上是對“極端個人主義/多元主義”的糾正。
當前,西方的民粹主義思潮在左右兩翼都有所體現。左翼民粹主義集中見于南歐,其中“激進左翼聯盟”已挾反緊縮民意在在希臘執政。此外,英國工黨黨魁科爾賓、美國民主黨政治家桑德斯、法國“不屈法蘭西”的總統候選人梅朗雄,也都是頗具魅力的左翼民粹主義領導人。
而右翼民粹主義則更為突出。右翼民粹主義政黨成批湧現,在多國備受追捧。右翼民粹主義政治家更是“燦若群星”。姑且不提法國勒龐、荷蘭維爾德斯、匈牙利歐爾班這些極右黨的明星,即便是老牌右派大黨的政治家中,也頗有行民粹主義之士。近者如美國總統特朗普,遠者如法國前總統薩科齊、意大利前總理貝盧斯科尼。
左翼民粹主義反對的,主要是過了頭的“個人主義”。上世紀7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在西方大行其道。逐漸的,幾乎所有人,甚至包括中産階級在内,都被抛入變幻莫測的全球市場,獨自面對風險。用學者的術語來說,叫作“風險個人化”了。
而右翼民粹主義分子反對的是過了頭的“多元主義”。與全球化相伴随的,是異質移民的大量湧入。在文化多元主義政策的“縱容”下,移民制造了“國中之國”,撕裂了社會機體。自由主義者的确是尊重少數,尊重多樣性,但并不把多樣性本身當做一個多有價值的東西去追求。當前“多元主義”的程度已經超過了自由主義者起初的想象。
其四,民粹主義對民主構成了挑戰,但也給民主帶來活力。
由上可見,民粹主義能夠激發民衆的參政熱情,某種程度上遏制住西方近年的“去政治化”、“政治空心化”趨勢,并在實際政策中對“極端個人主義/多元主義”形成制約。但民粹主義的危險也自不待言。它對“民主”的過分強調,對“自由主義”的過分忽視,會催生非理性決策。公共政策的決策非常複雜,以簡單化的态度去處理僅能博得民衆的一時喝彩。一但民衆發現“上當受騙”,就會推動政治進入新一輪的惡性循環。
總之,民主制度下也會出現民粹主義。二者精神相通,都強調“民”,認為人生而平等。但是,今天西方的民主制度是“自由主義民主”,除了“民主”之外必須兼顧“自由主義”。民主制度下出現極端的民粹主義,恰恰是“民主”有餘而“自由主義”不足的一個病症。但隻要自由主義民主的内部平衡還未被徹底打破,這個制度就仍然具備自我康複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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