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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裡有個頻繁出現而且很有意思的小尾巴——“異史氏曰”。

“異史氏”是誰呢？就是蒲松齡本人，寫完一些故事之後，這位老先生就以“異史氏”的身份發表評論和感想，可以說妥妥地給自己安排了一個絕好的“人設”。

這種形式說來有點熟悉，讓人想起赫赫有名的“太史公曰”，其實蒲松齡的“異史氏曰”正是受了司馬遷的影響。

自司馬遷的“太史公曰”問世以來，曆代繼承模仿者頗多，而蒲松齡形成了自己的特點，并産生了較佳的效果。

孫犁甚至說過：“後來一些史書，雖也運用這種形式，但多半變成了正面發議論，隻有《聊齋志異》‘異史氏曰’，才算得到司馬氏的真傳。”

蒲松齡為什麼會采用這種藝術形式？

和他的創作動機有關。《聊齋志異》是蒲松齡抒瀉“孤憤”之作，是假借“鬼狐史”寫“胸中之磊塊”的，但他本人作為故事的述說者直接介入不免受到限制，于是借助“異史氏曰”這樣的形式，直抒胸臆。

他對黑暗官場的鞭撻，對社會時弊的揭露，對仕途坎坷的憤懑，對人情冷暖的感知……都抒于筆端，化作千古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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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中包含“異史氏曰”的篇目近200篇。

大部分“異史氏曰”都位于故事之末，起着卒章顯志的作用。

舉一個大家都熟悉的例子《勞山道士》，王生因愛慕神仙到崂山學道，不堪砍柴鍛煉之苦，半途而廢，歸家向妻子大肆炫耀，不料穿牆法術失靈，碰得滿頭青腫。篇末“異史氏曰”：

聞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為王生者正複不少。今有伧父，喜疢毒而畏藥石，遂有舐癰吮痔者，進宣威逞暴之術，以迎其旨，诒之曰：“執此術也以往，可以橫行而無礙。”初試未嘗不小效，遂謂天下之大，舉可以如是行矣，勢不至觸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蒲松齡根據這個故事，告誡人們一個道理：凡是奉迎拍馬的人，起初可能收獲點成效，但長此以往，淺嘗辄止、竊得一二便橫行天下，最終沒有不“觸硬壁而颠蹶”的。

當你還沉浸在小說缤紛瑰麗的世界時，“異史氏曰”出來理智地掃描和審視，指出故事情節之下的深隐意蘊。

一些“異史氏曰”居于篇中，形成文眼。将幾個不同的小故事圍繞它展開，又深刻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内核。

比如《夢狼》，前半部分是白翁夢到兒子白甲為官不仁，巴結上司，盤剝欺壓百姓的故事，後半部分是“鄒平李進士匡九，居官頗廉明”“邑宰楊公性剛鲠”，然手下小吏貪婪殘暴。“異史氏曰”在中間憤然抨擊：

竊歎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為虎，而吏且将為狼，況有猛于虎者耶！

凝練地概括了封建社會典型的官場形象：如狼如虎的官吏比比皆是，就算當官的不貪婪，手下的小吏也兇殘如狼，有的比老虎還要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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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史氏曰”中，總是能感受到蒲松齡噴薄而出的情感。他寫己，也關照着普通衆生。

懷才不遇科舉失敗的他，在《葉生》的“異史氏曰”書寫落榜書生的自傲、自傷：

行蹤落落，對影長愁；傲骨雌褲，搔頭自愛。歎面目之酸澀，來鬼物之挪輸。頻居康了之中，則須發之條條可醜；一落孫山之外，則文章之處處皆疵。

“天下之昂藏淪落如葉生者，亦複不少”，他自己正是其中的一員，馮鎮巒評點：“餘謂此篇即聊齋自作小傳，故言痛心。”

蒲松齡有時站在叙述者之外，化身故事的普通受衆，因為情節的發展而牽動情緒，随着人物的悲喜而悲喜。

比如在《張誠》這一篇“異史氏曰”，他聽完故事後，“涕凡數堕”，張誠助兄、張誠被老虎叼走、兄弟猝遇……一家團圓，都牽動着他的心情，最後他問“不知後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

肯定會有的。

莫言說“一部聊齋傳千古，十萬進士化塵埃”，《聊齋志異》近五百個故事，或真，或幻，或浪漫，或驚悚，或報以笑，或引人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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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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