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臨近月底，眼看着又到了還房貸的日子，宋玉和老公張輝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

幾年前，張輝開了間小公司，步入正軌後，收益還不錯。手裡有了點錢，他們就又添置了一套房子。

宋玉生了兩個兒子，老大上小學，二寶才兩歲多。兒子雖小，可是上學讀書，買房買車娶媳婦兒，花錢的地方都在那裡放着。先把房子買了，将來壓力能小一點。

哪料到，疫情開始後，小公司業務受了影響。上個月，張輝好容易接了個小項目，手裡那點錢都投進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了本。項目後期還需要投資，家裡的日常開銷，兩套房的房貸，都需要錢。

“實在不行，賣房子吧？”張輝抽了小半盒煙，把煙蒂擰滅在煙灰缸裡，看似征求宋玉的意見，語氣裡卻有着毋庸置疑的堅定。

宋玉不喜歡張輝抽煙，要是放在平時，她早就把他攆到門外了。這會兒，她知道張輝壓力大，就忍着沒吭聲。聽到張輝說要賣房，她起身打開窗戶：嗆死人了……賣房是大事，要不，跟爸說一聲？

宋玉舍不得賣房，這會兒賣出去了，指不定啥時候才有能力買。她讓張輝告訴公公一聲，其實有她的盤算：萬一，公公也為孫子做打算，舍不得賣房，拿出一筆錢救急呢？

宋玉其實也是心存僥幸，她知道公公大概率不會拿錢出來。因為，公公現在的老伴兒是後娶的，他的退休工資卡，都在後妻手裡捏着。

02

宋玉結婚快十年了，和後婆婆楊姨來往不多。

楊姨退休前是音樂老師，她是南方人，說話吳侬軟語，無論冬夏，都喜歡穿長長的碎花裙子。冬天搭配呢子帽，夏天戴各種各樣的涼帽。從身後看，頗有幾分仙氣兒，根本不像快60歲的人。

宋玉挺喜歡張姨。她刻意跟張姨保持距離，主要是忌憚親婆婆朱巧巧。

宋玉嫁過來時，公公和婆婆已經離婚了。老兩口離婚的事兒，宋玉是從張輝嘴裡打探出來的。

婆婆一輩子為人強勢，張輝提起他媽，都有點談虎色變：我上小學，我媽就讓我洗衣服。她盯着我洗襯衣，領子如果不搓30下，她就吼我……到現在，我對洗衣服都有陰影！

有一陣子，婆婆總懷疑公公外面有女人，她各種跟蹤拷問無果後，到後來，甚至大白天，把公公鎖在屋裡不讓他出門。公公性子溫吞，日子過得像在油鍋裡煎熬，卻咬牙忍着。

反倒是婆婆，體檢出來乳腺原生癌，醫生說跟情緒長期不好不無關系。她做了手術後，說是為了活命，不想跟公公糾纏，斷然提出了離婚。

為了過清淨日子，婆婆搬出去住在小房子裡，家裡的一切她都抛下不管了。

離婚一年後，公公認識了楊姨，兩人和和美美過起了日子。

03

宋玉結婚時，婆婆殺氣騰騰地來了，說要上台參加婚禮儀式。公公搓着手為難，已經離了婚，跟前妻牽着手上台，那置正牌妻子的臉面于何地啊？

楊姨知道了，溫言軟語，說她正好想回一趟南方老家，就不參加婚禮了。公公拉着楊姨的手，紅着眼圈，說不出話來。

楊姨沒參加婚禮，卻提前給宋玉包了個一萬塊的大紅包，還托人從老家給宋玉捎了一床上好的蠶絲被。

婆婆兩個肩膀擡個嘴來了，婚禮儀式上改口的紅包，還是公公提前包好給她的。

宋玉也不是貪楊姨那點東西，就是覺得婆婆沒有楊姨有心。

後來，宋玉兒子想學鋼琴，她提了一嘴，楊姨就讓宋玉周末把孩子送過去。她說自己教了一輩子音樂，也有鋼琴，正好發揮餘熱。

婆婆知道了，把張輝叫過去罵得鬼吹火：你媽還沒死呢，你就讓我孫子去認賊人做奶奶……你們是跟外人合起夥來，要氣死我嗎？

張輝挨了罵，回來把氣都撒在了宋玉身上：你缺那點學費嗎？不能把孩子送到培訓班彈鋼琴？

宋玉憋了一肚子悶氣，但也想着婆婆性格和身體都不好，不能惹她生氣，就找了個借口，不讓孩子跟楊姨學鋼琴了。

婆婆當初跟公公離婚，多少也有些賭氣。她沒有想到，公公很快再婚，而且跟新歡把日子過得蜜裡調油。

當然，婆婆的原話是：兩個老不要臉的貨，還以為自己是小青年，膩歪的那個樣子，也不怕别人笑掉牙！

後來宋玉也想明白了，親婆媳走得近了，麻煩事都多，更不用說跟楊姨還隔着一層。更何況，她跟楊姨來往多了，一不小心招惹了婆婆，也劃不來。

所以，宋玉一直跟楊姨刻意保持着距離。

楊姨是個好相處的人，但并不意味着，她就願意拿出一大筆錢來，幫助張輝兩口子渡過難關。

楊姨的溫情蜜意像盤絲洞的蜘蛛網，把公公拿捏得死死的。她不吐口，公公是不會把錢拿出來的！

人到晚年，總覺得把錢捏在手裡才踏實！畢竟，有個病病災災的，關鍵時刻，錢能救命！

04

張輝沒有宋玉那些彎彎腸子，但是，他也覺得賣房是大事兒，應該跟父親說一聲。

隔天，宋玉的公公過來了。

公公坐在沙發上，擺出家長的架勢：房子怎能說賣就賣呢？兩個孫子兩套房子剛剛好！我先給你們拿10萬應急，将來有錢了再還給我！

宋玉眼淚差點都出來了，不疊聲地說：謝謝爸，公司資金周轉過來了，有了錢就還給您！

宋玉還真沒想到，楊姨竟然痛快地讓公公拿出錢來。她琢磨着，買點禮物給楊姨送過去，表達一下心意。

宋玉還沒抽出空去看楊姨，公公就打電話來，說楊姨下樓梯不小心摔了，骨折，住院了。

楊姨的兒子在國外讀書，她往病床上一躺，公公連心疼帶着急，血壓差點都飙到了180。

楊姨做手術那天，宋玉和張輝買了鮮花，和公公一起，把楊姨送進了手術室。

公公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陽穴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做了手術還要做康複，她這可遭了老罪了……對了，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下，你楊姨的腿腳這會兒不方便，能不能在你們的電梯房住一陣子？

公公現在住的是老房子，5樓，沒有電梯。宋玉那套房子是電梯房，本來租出去了，租戶剛搬走，還沒有找到新租戶，正好閑着。而且，房子離醫院隻有兩站路，楊姨出院以後做康複，來回也方便。

宋玉和張輝對視了一下，爽快地答應下來：行，楊姨出院了，就直接住進去吧！等她傷好利索了，你們再回去住！

請神容易送神難，宋玉有點擔心，公公住進去就不走了。但是想到楊姨讓公公拿錢幫張輝，她又覺得自己不能小心眼!

05

楊姨出院以後，和公公住進了電梯房。

婆婆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風聲，她找上門來跟張輝鬧騰：我是你親媽，我住着老破小，天天爬樓梯，晚上躺那腿疼得睡不着覺，你也沒想着讓我住電梯房。那女人是你啥人啊……你說，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親媽？

婆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整棟樓的人都能聽到她的嚎啕聲。宋玉過去勸她：楊姨骨折了，爬不了樓梯，她傷好了，就搬走了！

“她是你哪門子姨啊？叫得怪親，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别忘了，我才是你親婆婆！”婆婆甩了一把鼻涕，捂着胸口說：我心髒一陣一陣疼，你們把我氣死了，心眼兒就亮了！

宋玉看到婆婆喘着氣，臉色發白，額頭上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前不久，宋玉的一個老同事心梗走了，還不到50歲。

宋玉突然覺得婆婆挺可憐的，渾身是病，一個人住着，心情就沒舒暢過。她把心裡的火氣壓了壓，倒了杯水給婆婆：媽，你心髒不舒服多久了啊？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吧？

“有一陣子了，也沒人管我，我死了都沒人知道！”婆婆說着嗚嗚地哭起來。

宋玉一陣心酸，心裡對婆婆那點氣，也散了不少。

06

宋玉帶着婆婆做檢查，結果不太好。醫生看着片子，臉色凝重，半天才說，心髒部位有腫瘤。宋玉頓時就傻眼了，她從來沒聽說過，心髒還能長腫瘤？

醫生說，心髒腫瘤良性可能性大，宋玉松了一口氣，隻要不是惡性的就好。醫生接着說，醫院做不了心髒外科手術，最好帶着病人去大醫院做手術。宋玉的心，又沉了下去。

宋玉隻跟婆婆說，她心髒有點小問題，需要做個小手術。婆婆癱坐在椅子上就哭起來，說自己命太苦了，渾身上下都是病！

避開婆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給婆婆做手術的事情。楊姨說，她兒子有不少同學都在北京，讓他幫着打聽，看能不能聯系到專家。

談到手術費的事情，張輝哆嗦着手去兜裡掏煙。公公給的那筆錢，全都砸進項目裡去了，他現在根本拿不出錢來。

“楊姨，爸……我們實在都沒臉開口，公司的錢，還得兩個多月才能周轉開，能不能再借點錢給我們？給我媽做手術？”宋玉知道張輝臉皮薄，隻好硬着頭皮開口了。

公公瞄了一眼楊姨，垂着頭沒說話。

“手術費你們别擔心，我手裡還有點錢！”楊姨接過了宋玉的話茬。

“姨，我給你寫借條，該給的利息也不能少！”張輝急急地說。

“要什麼利息啊？都是一家人！”楊姨說。

公公扯過楊姨的手握着，嚅嗫着嘴唇，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07

楊姨的兒子通過北京的同學，聯系到了一位頗有名氣的心髒專家，連入院做手術的時間，都定好了。楊姨給了張輝10萬塊錢，說住進了醫院，錢不夠的話，再打電話。

宋玉擔心婆婆心思多，把一切都瞞了下來。隻說是張輝聯系的專家，在業内很有名氣，讓她不要擔心。婆婆抱着張輝哭得昏天暗地：我的命太苦了，媽要是下不來手術台怎麼辦啊？

宋玉心裡，忍不住把婆婆和楊姨放在一起比了比。她覺得，楊姨無論在哪方面，都能把婆婆甩出去十萬八千裡！公公離婚娶了楊姨，簡直就是得到了命運的救贖。

這麼想着，宋玉又覺得對不住婆婆，忍不住唏噓不已。

宋玉和張輝，帶着婆婆去了北京。幸好，手術很順利。專家說，差不多半個月就能出院，回家後好好休養，大概率不會影響生活質量。婆婆拉着醫生的手，說醫生救了她的命，差點就要跪下了。

婆婆出院後，宋玉把她接到家裡照顧了一段時間。眼看着婆婆差不多康複了，宋玉才說起了給她治病的事情：這次是專家救了你的命沒錯，可要不是楊姨，咱們看病也沒有這麼順利……

婆婆聽說楊姨又出錢又出力，半天沒說話，回過神來，她撇着嘴說：你沒有騙我吧？她為啥要做好人啊？我估計，這是她讨好你爸的手段！

“我爸就是個窮老頭子，有啥值得讨好的！”宋玉忍不住怼婆婆。

婆婆讪讪地拿起遙控看電視，沒說話。

08

婆婆身體恢複以後，說已經習慣了自己生活，還是一個人清淨，她回自己房子住了。楊姨腿上的傷好了，也從電梯房搬出去了。

張輝公司的項目結束了，賺了一點兒錢，他還了楊姨的錢，父親的錢，暫時還欠着。

日子就好像河水一樣，打了個漩渦，又往前緩緩流淌了。

宋玉和婆婆、楊姨，都保持着不遠不近的關系。一家四口，這個周末去公公家吃飯，下個周末，就一定去探望婆婆。她給楊姨買了雙鞋，就要給婆婆買件外套。

前不久，楊姨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了，在北京找好了工作。正式上班之前，他帶着女朋友回來，說要在老家舉辦婚禮。

楊姨跟宋玉商量說：我想在你爸的房子裡，給兒子收拾個婚房……你放心，他們平時也不回來！

楊姨供兒子在國外讀書也不容易，前些年，她把自己的小房子都賣了。兒子回來結婚，當媽的，好歹也想給兒媳婦一個落腳的地方。

“姨，看你說的！咱弟結婚，住家裡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咱抽個時間，去逛逛婚慶商店，買東西布置婚房！”宋玉笑着對楊姨說。

楊姨的兒子在國外讀的學校，世界排名前十，他将來肯定留在北京發展。隻是在家裡給他留個房間，又不是要分一半房産給他，宋玉沒有理由不答應。

擔心婆婆知道了會鬧騰，宋玉主動跟婆婆坦白這事兒：媽，你别多想，楊姨的兒子有出息呢，人家看不上我爸那個老破小！

“我給她兒子包個5千塊的紅包吧？當初，要不是他幫我聯系專家，我這心髒病說不定留下啥後遺症呢！”婆婆沒盯着房子的事兒不放，宋玉松了一口氣。

婆婆送了紅包，楊姨特意打電話，邀請她參加婚禮。

婚禮那天，婆婆幫着楊姨招待客人。宋玉兒子看到兩個奶奶在一起，自作主張“楊奶奶，朱奶奶”喊起來。旁邊朋友聽了，悄聲對宋玉說：看起來，你兩個婆婆處得不錯啊，挺難得！

宋玉抿着嘴樂了，她打算重新讓兒子跟着楊姨學鋼琴。她相信，這次婆婆肯定不會反對了。

兩個婆婆和睦相處，宋玉才是那個得利的人！

所有的矛盾，都起源于針鋒相對。一方懂得讓步，一方懂得感恩，結果往往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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