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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月後,第一批00後即将走出校園,正式踏入職場。
在後浪研究所的上一篇新青年觀察裡,卷不動的00後,已經不再吃企業“畫餅學”這一套。 他們一言不合就辭職,炒老闆鱿魚;讨厭刻闆條規,厭惡官僚作風、等級分明的職場環境;不在乎賺多賺少,為了不加班,甯可降薪跳槽。也有段子說:不要随便惹一個20多歲剛畢業的年輕人,因為他們可以随時拍屁股走人。
但如今,95後也不再是稚嫩的“職場新人”,當他們成為管理者後,會給職場文化帶來怎樣的變化?當年輕的Z時代成為企業的管理者,這些年輕的老闆,又會怎樣把自己理想中的職場變為現實?
後浪研究所找到3位20多歲的老闆,聊了聊年輕管理者的心得與困惑。她們來自完全不同的行業,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是在她們身上,我們看到了一些相似的品質,以及,初入職場、初為管理者的她們,經曆過的迷茫與收獲。
在這些故事裡,你會看到一個被年輕人刷新的“職場”。
張琳 26歲 坐标北京
内容創業公司巨有文化創始人兼CEO
2018年的時候,我還在清華讀研,和合夥人通過一份綜藝節目的策劃案拿到了第一筆融資——就這樣,巨有文化誕生了,我們做了自己的第一檔綜藝節目《你次飯沒》。
起初,公司隻有我和合夥人趙英男兩個人,《你次飯沒》第一季過後,我們才開始招人。現在,公司隻有9個員工,其中4個同事是線上辦公,分布在世界各地,最遠的一位在多倫多。我和合夥人開玩笑說,如果我們有一天上市了也隻有9個人,那就太牛了。
張琳
我們團隊成員都很年輕,年齡最大的同事是92年的,工作時間是中午12點到晚上8點。
每天正午,大家才會陸陸續續來到公司。一進門,公司的兩隻狗就會湊過來迎接我們,其中有一隻狗特别靈,它會給人開門,而且隻給它認識的人開門。
員工撸狗
到公司後,大家會一起喝個咖啡,等阿姨來做飯,聊聊新聞或身邊的事,然後再各自工作。偶爾心血來潮,晚上也會一起煮熱紅酒。工作沒有思路的時候,可以去小區遛狗、去露台望天、去廚房煲湯……八點一到,完成工作的同事就準時下班了。
我媽媽總覺得我們應該調整成上午上班,現在這個作息太不養生了。但我覺得這還挺符合年輕人習慣的,不用擠早晚高峰的地鐵,上午也可以睡個懶覺。
我是個挺佛的管理者,不需要打卡,也不鼓勵加班,上班的時候,我們也經常聚在一起聊天。在内容行業,這并不是在浪費時間,反而更容易“出活兒”。我們在聊的很多困惑最終也變成了某期播客或者視頻的選題,把日常生活記錄下來做成新的内容闆塊。
雖然在管理上佛系,但我們是拿結果說話的。不管是剪播客、剪視頻還是做策劃案,内容必須過關才能留下,試用期也是有可能走人的。
平時,我也會收到大量的簡曆,不乏一些被我個人吸引,或者被“清華北大”等花裡胡哨的标簽吸引來的求職者。曾經我有一位粉絲是互聯網大廠的程序員,在微信群裡加了我,跟我說很喜歡我們公司,想來這裡工作。然後他就真的裸辭來應聘了,但是待了不到一周就走了。
張琳的辦公環境
創業初期,我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去判斷哪些人能長期留在這裡,哪些人僅僅是為了湊熱鬧。識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到很多新員工一波一波地來,又一波一波地走,我也很頭疼。
最難受的是談離職的時刻。那個時候我還沒大學畢業,很多人是為了我來到這個城市,租房子、過北漂的生活,但是我卻要告訴對方,你試用期沒有通過,可能要離開這裡了,作為一個年輕的老闆,我其實很難開口。
後來,我也逐漸學會如何篩選出優秀的同事——作品就是最好的試金石,讓他留下來做一兩期節目,很快就能看出來适不适合。來到我們公司的更多還是天馬行空、不走尋常路的年輕人,是那些希望為這個時代的人文主義做一些改變的人。
張琳和同事玩頂樓cos
我們的管理結構比鏡子還扁平。目前業務主要分為兩塊,一個是内容部,一個是商業部。内容部的工作模式就很像一個編輯部。雖然我是最終做決定的人,但所有内容的生産過程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商務拓展也是我與大家一起協調。
雖然我是這個公司的CEO,但在我的定義裡,我們更像朋友,在工作上我需要下達任務或者監督,但還是有商有量的。CEO隻是一個符号,它隻是說明我在公司的時候大家會比較安心,我能給大家提供一些情緒價值,僅此而已。
這是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第一次創業、做管理者。剛開始也會焦慮,畢竟要完成一個公司的營收,養這麼多人。但時間久了,我也逐漸學會如何把情緒和事實分開——這對管理者來說非常重要。
一些久經商場的前輩曾告訴我,在創業初期,你原本以為會與你緊緊站在一起的人,很可能在公司狀況不好的時候,轉身去其他公司。他說這是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後來,我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當對方離開的時候,我也升起了一種被抛棄的情緒。
但是那位前輩也告訴我,他又開啟了新的項目,找到離開的夥伴,對方還是很願意幫忙,馬上辭掉了自己當下的工作。這個時候我就意識到,如果站在對方的立場上,這不過是權衡利弊後最正常不過的選擇。我們不要用“道義”來綁架個人職業選擇。
員工晚餐日常
對初入職場的人來說,我們太容易把自己的情緒強加在事實上了。我會刻意去提醒自己要把這兩者分開,這是我在創業以來最大的成長。
我不太希望員工有很強的打工人心态,純粹為打一份工、賺一分錢而來。畢竟我們還是一個小而美的創業團隊,我希望每一個員工都有自己獨立的精神和定位。我經常鼓勵同事們去做一檔自己的播客或者視頻,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太适合去當一個主播了”。
後來也确實有同事這樣做了,不管是在公司期間,還是離職之後,我都由衷為他們感到開心。巨有文化是很多人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大家沒有什麼職場的概念,也不懂所謂的職場套路和規則,我不想把這些東西帶給大家。
我很希望每個員工來到公司能夠發現自我,或者解答了人生現階段的某些困惑,就算離開了公司,也能找到喜歡的工作,持續保持熱情。這是讓我最有成就感的事。
鲨魚 23歲 坐标雲南
劇本殺店老闆
2021年4月,我大四,在距離畢業還有兩個月的時候,和三個同學一起合夥開了劇本殺店。
開店的初衷很簡單,大三開始,我和幾個同學迷上了劇本殺,經常在學校附近的店裡玩。我們的學校在武漢,那段時間我們能感覺到,武漢的劇本殺市場逐漸火熱了起來。我有一位同學家裡經商,也很有商業頭腦,我們叫她小雨吧,她叫上了自己的室友小雪一起開劇本殺店。
我的加入也有一點莫名其妙。最開始,我隻是想找一家劇本殺店兼職,她們聽說了,就想和我一起轉轉。因為我有電動車,能帶着她們去選址、考察,後來,她們在宿舍讨論開店的事情都會叫上我。就這樣,我加入了合夥人。
後來,我們的劇本殺店開在了居民樓裡,主要面向附近的學生,有8個房間。租金一年8萬多,我們直接付了一年的租金。裝修上也投入了不少,我們需要根據場景重新裝飾,壁紙、桌椅、裝飾、人工費,算下來也有2萬多。此外就是劇本支出,我們第一次在劇本上的投入就有2萬多。
某劇本的人物設定
算下來,初期的投入也有10餘萬。這筆錢,一開始我們說要一起借、一起還,但是最後是小雪找了一位熟悉的老闆去借的。人力成本呢,除了我們仨,沒有一個正式員工。店裡20多位DM(Dungeon Master,劇本殺主持人)都是在校學生兼職。
在經營的時候,小雨是我們的總指揮,負責線上客服。我主要負責店裡的安排和員工管理。我給DM訂了三條鐵律:拿到劇本後,需要自己順一遍流程再帶車,不能盲開;不能同時帶兩個房間的劇本;不能在帶車的時候吃飯。一旦違反鐵律,馬上開除。員工們都會嚴格遵守規則。
很多員工來店之前就是我們的朋友,兼職也并不是為了賺錢,純粹是因為喜歡。DM帶一場劇本殺的提成是15%-20%,我們的收費也不貴,一場每人收費隻有50元左右。算下來,DM帶一場的收入也就幾十塊。
我們跟員工之間的關系更像是朋友,沒有什麼階級的界限,他們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們沒有固定的打卡機制和排期表,基本上是誰有空,誰來店。如果有時來了客人,需要臨時叫DM,員工大部分也會響應。
但是,這也導緻了一些松散的情況。比如,有的員工會來蹭空調。武漢的夏天非常熱,24小時開空調,電費是一筆非常大的支出。有一個DM就每天早上6點帶着他的學習資料來到店裡。正常來說,我們是下午兩點才開門,上午沒有客人。他隻是把店當成了自習室。
從管理者角度,我們覺得這樣不太好。于是,糾結過後還是發了群公告,告訴大家以後兩點之前不準到店。當然,這位DM後來沒有上午來過店裡了。我也知道員工的心理會不舒服,畢竟以前大家都是朋友,怎麼突然就變了呢?但是,人一旦想往高處走,你就勢必會抛下一些以前你所看重的東西。
玩家在讀本
開了第一家店4個月後,我們就有了開新店的想法。因為第一家店賺了很多錢,最火的一個月營業額就有9萬。有一天,我經過了大學城附近最火爆的廣場,覺得這個地段不錯,有很多新的客戶群,回去就和她們提了一下,大家一拍即合,也想趁年輕去擴張一下,就馬上決定借錢開新店。
但是,在籌劃新店的過程中,我們三個也有了一些矛盾。這個時候,小雨的媽媽介入了進來。
小雨的媽媽在經營理念上和我們有很大的分歧,她總是會用上一代人的思路來幹涉我們。比如,她覺得我們的工作不夠健康,每天淩晨睡覺,下午上班,長期下去對身體不好。她還覺得我們不懂管理,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不會把任務分配給下面的店長。她甚至會覺得,我們對員工太好了,壓不住底下的人。
可是在我們看來,我們雖然是老闆,但也沒有牛到哪兒去呀?畢竟,你的錢也是員工幫你賺的,我們應該平等一點。
還有一個問題,因為我們和員工的關系的确非常好,他們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非常随意。比如,我們租的是帶浴室的民宿,有的DM就直接就來店裡洗澡。再比如,我們店也會準備零食,放在廚房,員工和客人一樣,都是想吃就吃,想拿就拿,我們把這當成員工福利。
後來,小雨媽媽知道了,覺得這很沒有紀律,是典型的占公司小便宜。我們也聽了她的話,不再讓員工來洗澡,零食也放在倉庫鎖上了,停止開放供應。
這些我們眼中的小事,她媽媽都覺得不行。思想的沖撞越來越多,我感覺我們原本的計劃被幹涉了。就好像你嫁入了一個人家,婆婆對你指手畫腳,你還是沒有辦法擺脫這個家。
劇本殺道具
最後,在股權劃分上也出現了一些不明确的地方。我成了最小的股東,占比10%。一系列事情刺激下,我就直接退出了合夥人,也和她們斷了聯系,去了别的城市,不再關心店裡的情況。
離開武漢後,我在别的城市自己開了一家線下店,是比較自由的狀态。平日裡也會帶“線上劇本”,甚至賺得比自己開店還多。到現在,我也依然不想給别人打工。上大學的時候,我就堅定了絕對不去辦公室上班的想法,不想參與辦公室政治。自由平等、以心換心的公司氛圍是我最想要的。
蘇芮 22歲 坐标加州
生物科技公司NovaXS Biotech的創始人兼CEO
2020年末,我開始籌備自己的創業。當時我大二,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生物工程專業。
疫情初期,我就觀察到,線上醫療的賽道變得很火。過去,傳統的健康行業壁壘非常高,發展緩慢。美國的居民看一次病需要提前一個月去預約醫生,等見到醫生的時候,病可能都好了。
但因為疫情,很多人不敢冒風險去醫院了,居家醫療的需求越來越大,催生了線上醫療賽道的多樣化,比如問診線上化,比如制藥與人工智能的結合等等。
這其中,我注意到了藥物遞送環節的需求。我的妹妹患有生長荷爾蒙缺失症,也就是俗稱的矮小症,所以她從7歲開始就需要每天去醫院打針,打了3年,一共3000多針。和妹妹一樣,很多慢性病的患者會選擇去醫院進行注射,耗時耗力,這樣的藥物遞送系統也是非常低效的。疫情後,這更變成了一個足夠痛的痛點。
我就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患者在家裡給自己紮針,并且獲得和醫院一樣的治療效果呢?就這樣,我發現了無針注射器這一産品,開始了創業。
基于市場的反饋,我開始着手設計第一個産品,并獲得了專利。我們的無針注射器讓整個藥物遞送系統的流程标準化、智能化,在注射器前端加上傳感器,确保病人在垂直90度且合适的壓力下注射。
蘇芮在實驗室
同時,我開始思考,誰是适合我的合夥人呢?我先找到了發小,他畢業于南加州大學的商學院,在大學期間,他也嘗試過創業,幫NBA球星做國内的商業拓展。當時,他剛賣掉了上一個公司,處在空檔期。醫療器械行業對他來說是完全新的領域,但是好在他也創過業,有快速學習能力,也願意嘗試新東西。
于是,我們開始合作,我負責技術,他負責商業拓展。後來,我又找到了朋友作為CTO,他在伯克利學電子機械與工程讀博。聯系了導師和一些投資人後,我組建起了團隊。剛開始,團隊的核心成員隻有7個,現在已經拓展到了15個人。
蘇芮團隊合照
剛開始創業的時候,我的時間幾乎是一團亂麻,沒有所謂的平衡,總會犧牲掉睡眠和社交的時間,全程專注在事業和學業上。2021年,團隊剛剛建立的時候,我需要一周飛三到五個城市,同時還要兼顧期末考試和論文。
最瘋狂的一天,我上午在伯克利上完課,提着行李箱就去機場,下午就到底特律見了一位投資人。深夜的時候,還參加了一個國内創業比賽的演講。結束以後,我睡了兩個小時,淩晨5點鐘到達機場,在飛機上開始複習、寫論文。下飛機回學校的路上,我還在和另一個CEO打電話。
那段時間,我所有作業都是在飛機上寫的,平均每天隻睡4、5個小時。最忙的時候一整天都吃不上飯,晚上犯了低血糖就吃一顆糖。
後來有一次,我因為低血糖暈倒了。這件事被父母知道後,他們特别心疼,就和我說,芮芮,你不用這麼拼,一定要好好休息。他們可能不太理解,但是,很多年輕人或許會有同感,我們努力做一些事情,并不隻是為了賺錢,更多是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去影響更多的人。
我是創始人兼CEO,負責對外的商業拓展,和投資人的聯系,管理産品部分。同時,所有的部門都向我彙報。團隊的年齡其實很“兩極分化”,我是團隊裡最小的人,也是00後。團隊裡還有一位美國大型連鎖醫院的總裁,他有30 年的從業經驗,現在60多歲投身于大健康産業的創投。
很多人會好奇,一個20歲的創業者怎麼“管理”近60歲的前輩呢?其實,我們的工作方式更多是平等地探讨。在他面前,我不是一個上級領導,也不是一個後輩,年齡和層級都不是問題。我們在公司裡也都是相互直呼其名的。
雖然我是CEO,但這也隻是一個Title,我在做的事情并沒有比團隊其他人更高一層,更多是最苦最累的事情,也是一個團隊堅強的後盾擔當。
在醫療健康這個成長緩慢的行業,年輕的創業者很少,我經常要見的投資人都是頭發花白的。其實我也會感覺到壓力。不管是年齡還是性别,我經常會被投資人問到,你沒有足夠的經驗,要如何去領導一個團隊?我的回答就是,把真正有經驗的人引入我們的團隊。
蘇芮參加創業峰會
這兩年,我也曾經曆過管理團隊的迷茫。中途有一段時間,我和合夥人在公司發展方向的意見上出現了分歧。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每個成員加入團隊的初衷都不一樣。我希望能創造價值,合夥人希望通過這次機會來證明自己,也有團隊夥伴希望通過這份經曆積累産品研發的經驗,有些希望可以支持自己及家人的日常開銷。
作為管理者,如何讓不同出發點的人為同一個大目标努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我特别喜歡的一個例子就是,如果你去問NASA 一個掃地的工人,你在做什麼?他會說我在送人類到宇宙。
我也曾試圖和前輩尋求建議。小時候,我會觀察長輩們怎麼管理員工,我發現,他們有時候是靠吼、靠發脾氣,來建立威嚴,讓員工信服。父母有時候也會和我傳授管理經驗,比如“做不好就罵”。但我發現,他們的經驗完全不适用了,年輕人管這種管理方式叫“職場PUA”。
畢竟不同于上一代人,同齡人沒那麼在意金錢上的東西了,年輕人會尋求實現自我價值,這是一個自我覺醒的時代。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去吼員工,大家早就跑掉了,所以,如果我發現員工有一些問題,會去和他們聊天,問他們:“我能做什麼來更好地幫助你完成你的工作呢?”我希望員工能知道,我不是後面拿着小皮鞭催促馬車快跑的人,我們是同一條戰線共同奮鬥的人。
以前,我總覺得什麼事情都要親力親為,做到最好。但後來,我也意識到,管理就是通過真誠和激勵讓每個人把自己的專長發揮出來。
在和年長的成員聊天的時候,他們經常會說,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比我們當時要快很多,可以獲得很多資源,也會跳過很多中間的步驟。同時,我們也會面臨非常多不确定。
但是在這個時候,“年輕”也帶給了我一些勇氣,不要怕失敗,要像不倒翁一樣。
(文中第二位受訪者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後浪研究所”(ID:youth36kr),作者:SLOW、嘉婧,36氪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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