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雖蠻貊(mò)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雖州裡,行乎哉?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子張問如何才能行得通。孔子說:“說話要忠誠信實,行事要笃實敬慎,即使到了野蠻的地方,也可以行得通。說話不忠誠信實,行事不笃實敬慎,就是在本鄉本土,能行得通嗎?
站立時,就仿佛看到忠信笃敬這幾個字顯現在面前;坐在車上,就好像看到這幾個字刻在車轅前的橫木上,這樣才能到處行得通。”子張把這幾句話寫在束身的大帶子上。
這又是一個很經典的教學場景。那時候不像今天,有手機、手提電腦,很方便。孔子學堂,他們師生在一種緊張快樂的學習氛圍裡。學生有問,老師随機而發當下開示,學生抄起筆就記在束身的大帶上。這可真是日有所進、月有所積,不斷進步,天天向上。
“言忠信,行笃敬”,言和行都包括在其中,這是做人處世的行為準則。雖然隻有六個字,卻言簡意赅,挑明了問題的根本和重點。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孔子說:“真正直啊,史魚!國家政治清明,他像箭一樣直;國家政治混亂,他也像箭一樣直。真君子啊,蘧伯玉!國家政治清明,就出來做官,國家混亂,就能退縮而藏身。”
這裡提的史魚是衛國有名的賢大夫,他曾多次向衛靈公推薦蘧伯玉,建議罷免彌子瑕。由于多次建議卻不被采納,臨死前他告訴兒子,由于我生前不能進賢人退小人,死後不能在正堂治喪,隻可以在居室殡殓。衛靈公聽到這個消息後,終于采納了他的建議。
所謂“如矢”,就是像箭一樣,形容其直。這個直,真可以說是“危言危行”,不與世移。
史魚和蘧伯玉,這兩個衛國的賢人,風格完全不同。史魚以直名,不論國家有道還是無道,都保持不變,其直如箭。蘧伯玉則不同,他顯得要靈活多了,隻在國家政治清明時才會出來做官。如果國家政治混亂,他就收斂鋒芒韬光養晦,回到内心明哲保身。
對這兩個人,孔子評價史魚時,用了一個“直”字,而評價蘧伯玉是個能收能放、知進知止的“君子”。這個卷而藏之,與前面《子路篇》裡“有所不為”的狷介之士意思相通。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孔子說:“可以同他說的話,卻不同他說,這就會錯失了人才、朋友;不可以同他說的話,卻同他說了,這是說錯了話。有智慧的人既不會失去人才、朋友,也不會說錯話。”
這段話聽起來像是經驗之談,孔子究竟是對某個具體人事而說的,還是針對某個曆史事件說的,今已無考。可你仔細品品,不論是結合我們的日常生活經驗,還是聯系曆史上許多重大的事件,都有這個失人和失言的情況,有時會因此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影響曆史和生活發生變化。
《左傳·桓公十五年》記載了這麼一件事:鄭莊公死後,鄭國的政治發生混亂。老臣祭仲在鄭國專權,鄭國的新君想除掉祭仲,就讓雍糾去想辦法殺掉祭仲。于是這個雍糾就計劃在郊祭典禮的時候動手。不過雍糾娶的夫人,就是祭仲的女兒。他得了國君的指令後,偏偏回家多了句嘴,告訴了家人。
雍姬知道後犯難了,就來找母親商量該怎麼辦。她問,父親與夫君誰更親呢?她母親說:天下男人,誰都有可能當你的丈夫,可父親就一個!于是雍姬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了老父親。祭仲當機立斷,先派人殺了雍糾,暴屍街頭。這個故事裡,失言的後果很嚴重。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孔子說:“志士仁人,沒有貪生怕死損害仁道的,卻有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成全仁道的。”
“殺身成仁”這句話激勵了兩千多年的中國人,在家國危難天下滔滔時,面臨國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能抛頭顱、灑熱血。
孔子的君子之道,有着鮮明的實踐品格,有着最廣博的博愛精神和入世情懷,而“仁”則是君子此生此世為人的最高原則。對每個人來講,生命都十分寶貴,但還有比生命更可寶貴的,那就是孔子提倡和推行的“仁道”。
生死關頭,一個君子在面對選擇時,一定會臨難勿苟免,臨财勿苟得。無論是生命還是财利,在仁字面前都是第二義,為了理想、原則都會舍棄。五四時代,當時的青年人,也為一首裴多菲的詩所感動:“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這首詩,是把自由,放在比生命的價值更優先的地位。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子貢問如何修養仁德。孔子說:“做工的人想把活兒計做好,一定先要磨快他的工具。住在一個國家,就要侍奉它大夫中的賢者,交往它士人中的仁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句話你肯定非常熟悉,也就是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功”。這其實是告訴子貢,學習和實踐仁道其實有方便法門。就像個工匠那樣,在幹活之前,先要把各種工具準備好,磨鋒利,這樣做工時才能得心應手。
同樣,實行仁德的方便法門,就是要在你居住的邦國,事奉賢者,結交仁者,以友輔仁,近賢遠佞,自然有助于你自己仁德修養的提升。
這裡提到的工就是百工,《論語》中孔子說到手工匠人的地方不多,《墨子》裡就多了去了。不過在《孔子家語》和《禮記》中有,這說明他也是對工匠有過觀察的,所以才能說出這句話。
顔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辂(lù),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侫人。鄭聲淫,侫人殆。”
顔淵問怎樣治理國家。孔子說:“用夏代的曆法,乘殷代的車子,戴周代的禮帽,奏《韶》《武》之樂,排拆鄭國的曲子,疏遠巧言善辯的小人。鄭國的樂曲放縱,巧言善辯的人危險。”
發生在孔子和顔回之間的這段對話,非常有意思,值得我們注意。
顔回也像其他同學比如子路、子張、樊遲一樣,向孔子請教如何治理國家的問題,但孔子隻對顔回說了這段話,與對别人的回答完全不同。為什麼?
先來弄懂孔子說的幾個關鍵詞的意思。
所謂夏之時,指的就是夏代的曆法。夏商周三代曆法有些差别,主要是如何确定一年的開始。如果以夏曆為基準的話,周曆是以冬至為歲首,差不多相當于夏曆十一月,而商代的歲首在夏曆的十二月。相比之下,夏曆的四季更合乎自然現象,更方便人掌握時令,便于農業生産。
所謂殷之辂,指天子所乘的車。周代的車制分五種,金、玉都有。殷代的車隻分三種,最普通的是木制成的,所以制作相對比較簡單樸實。中國曆史上什麼時候有了以畜力拉動的車駕?至少目前的考古發現,是商代中期前後,更早期的車尚未發現。
周之冕,指的是周代的帽子。周公制禮作樂,發展出一套更為完整的禮儀制度,用的帽子制作也很精美,有特色。這代表了禮樂文化的象征。
所謂韶、舞,韶是舜時的舞樂,孔子認為是盡善盡美的。舞,一般認為通“武”,就是周武王克商之後作的舞樂,孔子曾評價說“盡美矣,未盡善矣”。
你可能會奇怪:為什麼其他的學生來問為政、為邦,孔子都是針對他個人的氣質、脾氣、秉賦,講得極為具體,既有針對性,又有可操作性。怎麼到了顔回來問同一個問題,孔子卻給了這樣的回答,似乎與處理具體的政務顯得非常遠?
這話乍一聽,似乎顯得有點不沾邊。夏代的曆法有利于農業生産,殷代的車子制作工藝簡單、樸實适用,周代的禮帽顯得比較華美,《韶》《武》之樂氣象宏大、優美動聽。這和“為邦”,治理國家又啥關系呢?
還真有關系。你注意,其他學生來問,孔子的回答和對顔回的回答,還真有差别。
問“為政”的意思,是在原有的國家從事政務。這裡顔回問的是“為邦”,意思不同,是說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應該怎麼做呢?所以,孔子在這裡的回答也沒有局限在某個諸侯國中,而是把視野擴展開,從“天下”的角度來回答的。
這幾點講的都是孔子理想的生活方式,涉及到禮樂制度的根本問題。乍一聽,他似乎是主張“複古禮”,但你仔細品品,他可沒說過什麼越古越好,而是有所選擇。就這一條“行夏之時”,就和《尚書》裡說的堯帝,“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完全一模一樣。
他講的這幾條,是從堯舜禹、夏商周三代聖王的規模和氣象中提煉出來的,這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天下大治的願景。如果再排除掉荒腔不雅的鄭國流行音樂,遠離花言巧語的小人,整個社會風清月朗,那就達到三代聖王的盛世啦。
你從這句話裡就能體會出,孔子對顔回這個學生的期許到底有多高。
摘自靳大成《論語通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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