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幹菜并不是家鄉獨有,卻在老百姓的餐桌上延續至今。
長江中下遊地區,氣候适宜,應季而生的蔬菜品種豐富。勤勞的鄉民們,巴掌大的地方都舍不得放棄,前庭後院,一疇一疇整齊劃一。頭伏蘿蔔,二伏菜,春種辣椒,秋種蒜。足不出戶,餐桌上便能紅綠妖娆,香鮮脆嫩。
蔬菜發旺到吃不完時,基本都能制成幹菜。尤其在夏天,園子裡的豆角、瓠子、茄子,仿佛一場賽事般地長着。總不能仍它老去,主婦們一早去摘些,隻消入開水焯下,便散開在太陽底曝曬幾日,放通風處收藏,可以吃到冬季。
在鄉下,幾乎家家都有一兩個灰撲撲的腌菜壇子,靜置一隅,仿佛隻與歲月共來往。園子裡的青菜、蘿蔔、豆角、辣椒什麼都可以拿來腌,而耐潮,耐鹽的陶土壇子最相适宜。
最複雜,最具儀式感的便是制作梅幹菜了。其實,制作梅幹菜不止腌制這一個環節,它主要有晾曬—腌制—二次腌制—熏蒸—晾曬一系列過程。
梅幹菜有濃香,牆角的老壇子,但凡裝過一季梅幹菜,裡面的幹香,能延續到第二年。
梅幹菜的鮮菜以霜降以後的雪裡蕻為佳。經霜後的雪裡蕻脆嫩、甘甜。先将菜整棵清洗,晾曬到軟,然後用鹽撒上,碼入廣口大盆中,每日均勻盤幾下,以便殺水。殺過水後的雪裡蕻軟塌塌的,再一層層碼入陶土壇中,在壇中,便有一個輕微發酵的過程,對成品後幹菜的營養價值有個質變的過程。
二十天左右,開壇,綠菜已經發黃,有股奇特的酸香味逸出。晾曬一兩個晴好的天,便是“熏制”環節了。
家鄉人所說的“熏”,不似川菜中的小火煙熏,而是以開水蒸制。即将腌入味的鮮菜,上鍋略蒸幾分鐘,用鍋内的熱氣進行熏蒸,之後便拿出去晾曬。熏蒸的目的,便于日後燒制時更易入味。
家鄉有個趣話,到人家吃梅幹菜,幹硬不入味的,肯定是主婦圖省事,鮮菜腌後直接上架晾曬,沒有上鍋熏。
“時間是最好的成全”。在制作梅幹菜的過程中,眼見着蔥翠挺拔的鮮菜,慢慢地放下身段,慢慢地由青變黃再變褐。
最後,幹硬焦脆的樣子徹底颠覆了之前的水靈翠綠。
晾曬幹菜的那幾日,房前屋後便全是梅幹菜的香味,一日濃似一日。晾曬時,也是很有氣勢的。
一夜之前,莊戶人家仿佛約好了似的,陽光下一繩又一繩的碧綠。
忽幾日,又是一繩又一繩的金黃,再最後,便是一條條皺縮着似海帶的梅幹菜了。
家務活的空檔,主婦們站在幹菜前,看看,摸摸,聞聞。微風遞過去一句閑語,“這兩天太陽真好。”大不會兒,又傳過來一聲應答,“嗯,過兩天就能往城裡送了。”
可以想象,在一片明媚裡,菜園,或野地,一畦畦,一叢叢的碧綠,餐霞吸露,絕塵清碧地成長,一頓頓地滋養着鄉人的腸胃。
美好的東西,雖然短暫,但它會以另一種方式保留下來,智慧從來都在民間。
時蔬變幹菜,想吃時再配以重油燒制,或清炒,也可炖湯,其間的華麗一轉身,又是一種别樣的風味。
梅幹菜就是鮮菜的另一種秘境。通過晾曬,腌制,去其青氣與水分,最終把蔬菜獨特而深沉的濃香全部保存出來。
這也是水鄉人悲憫生靈,善待萬物的傳承。它獨具濃烈的香味,無私地奉獻着一切,但凡遇見,便可以從容接近,染盡其味。
用梅幹菜制作的菜品即登得華麗大堂,也入得家居私廚,不同的人,皆能品出不同的情緻。
梅幹菜的品性直爽,從來無需掩飾,靠近濃油赤醬正是它的明智之舉,這樣才能富足枯幹的身子。
梅幹菜與五花肉向來是絕配。梅菜扣肉,凸顯的是“扣”字,是一種擺盤功夫,是入口前的錦繡添花。而尋常百姓,更注重鍋裡的滋味。
隻須少許姜片炝鍋,肉切片,炒出油脂,淋上醬油,梅幹菜便可以下鍋了。幹菜覆蓋在肉上,不用翻動,為的是肉片能更好地吸收幹菜的香味。兌上開水,肉和菜便在湯水的“咕嘟”聲中相互交融。鍋中的幹菜,漸漸地有了一些氣質上的改變,不再冷硬着臉向人,寬厚柔和許多。而湯水就是時光,漸嘟漸少中,肉成了幹菜的良人。
袅袅熱氣裡,幹菜的田園歲月被慢慢喚醒,奉獻成了它最後的情懷——世人眼中的順理成章,萬物卻是有心成全——菜有了肉的鮮味,肉沾上菜的幹香。
湯汁略收,撒些青紅椒碎,一盆黑黢黢油亮亮香噴噴的梅幹菜燒肉瞬間有了一絲詩意。用筷子輕挑幾根入口,細嚼,慢品,醇香入心入胃。至此,梅幹菜的生命也得以曼妙地重現和升華。
不擱大料,不調澆汁,如此至簡至純的一道菜,就像心意相通的愛人,在平淡的日子裡輕輕唱,慢慢和。蝶花相戀地走過山高水長,走過月圓月缺。(鄉土文苑,周芳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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