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沮喪的是,闖入光鮮、華麗、精緻、繁盛的現代物質主義社會,終令我苦痛與倦怠,沒有尋得絲毫内心充盈的蹤迹。當我最終質問生命的意義時,正是楓給了我深刻的“回應”。
但令人遺憾的是,我理解楓所以表達的,卻是絕難讨時人喜歡的,一種在中國文化中形式模糊,非常脆弱的美學意識。
美學意識對于一個國家的影響深刻而緻遠,最終決定着社會的主流意識、組織形式和行為模式。毫無疑問的是,以儒學為核心的美學意識在中國長期居于主流。儒家美學倡導入世修齊治平,主張秩序與尊卑,并秉承“道器合一”的思想,在器物中蘊含天地倫理、社會秩序,在禮儀、制度上強調等級秩序和向實去虛的功利哲學,終緻宋代以後再無激發思想、藝術創造靈感,淪至迎合世俗。
中國傳統文化之大成,均在元朝之前。然回顧代表中國藝術最高成就的詩歌與水墨畫,無不緣起于非儒學主流的另一種美學意識,即以道和禅宗思想為發端的美學意識。極簡的詞句或筆墨,表達深刻的思境和意韻;寄情山水遠市井,超生死而緻幽遠。對照儒學,禅的主旨之一,正是要反對秩序規定和理性主義,強調“直接,超越所有理性概念的、對先驗真理的直觀洞察”,強調超越尋常觀看和思考”事物/存在”的重要性, “一花一世界“,通過人、物的交流,獲得審美的體驗和對世界的感知。
依禅看來,萬物皆無法圓滿,諸事皆空,繁華皆虛,終歸“寂滅”。無常、未滿、殘缺之美,正是禅的核心美學意識,主張修行緻圓滿。而道則主張無為、适度、謙遜,同時遠世離俗,歸法自然。這樣的美學意識,從不以統治為目的,非禮儀、制度、等級可以規定,摒棄外在符号和内在束縛,陶醉于自然主義,在登峰造極的另一面,找到清冽悠遠和自由自在,從而與儒學形成強烈反差。
道家思想被後世誤讀,發展成功利化的道教。禅宗亦未能進入主流,後在日本得以發揚光大。最終導緻日本上流社會對櫻、楓和茶道、花道等等的迷戀,緻于出現侘寂美學。
楓之所以成為侘寂美學意識的載體,在于楓和櫻一樣,很好地表達和契合了無常、殘缺。楓外在纖弱、扭曲、古怪、幹枯,内在卻深具自然樸素之極美的姿态和力量,有着極高的審美品位。
楓所表達的殘缺、無常的審美意識,直逼對存在、價值和意義的追問,乃至對社會、事物、生命的觀看和感受。沒有什麼存在,可以完美,所有華彩,盡皆殘缺、凋落,正如楓之殘枝枯葉;所有事物,皆未完成,亦不可終得,正如楓葉之四季無常,永不休止。唯有對殘缺無常、支離破碎的深刻領悟,才能夠體會自我的價值和珍貴。萬物皆同,隻是在楓的身上,這樣的美學意識表達得更為極緻。
我們在物質世界中追求的一切,終為空境,如絢爛楓葉終歸于泥土。去掉所有不必要,減少對成功、财富、地位、權力和奢華的欲求,以謙遜面對自然,簡樸度日。籍此滌清心靈,并注視生命的終結,接受必然,賞析生命幻滅的優美,以及由此而來的孤獨和悲傷。
茫茫四顧,
花死、葉亡。
苫房在這岸邊,
獨立暮光秋色。
————利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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