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聯·裝倉》(随筆)
文/劉新吾 攝影/劉新吾
《對聯》
在鄉村,過年最能打人眼睛的喜慶,就是對聯了。臘月三十日下午出去,家家門上紅彤彤的,大人高興,小孩們更高興。就是生活再緊張,不貼對聯的人家,我還沒見過。
除非這一年,家裡有老人或者别的什麼人員不幸離世。就是這樣,家門上也不空,用黃紙聯來表示一下。意思是走的走了,活着的,這節也還得過。
貼對聯是三十日下午的事。三十日早起搞衛生,中午飯後做準備。做準備就是要把來年貼在門上的對聯刮清,然後打漿糊。
這打漿糊,面粉不能放多,用涼水澆拌,火不能太旺。要不然,打成的漿糊,不是幹硬,就是沒有粘性。
貼對聯最講究的,就是貼得展,粘得牢。要想貼得展,就得在太陽正好照着門的時候操作。這時候溫度好,漿糊凍得慢,等貼好了,太陽照一會,自然平展。
要想粘得牢,就得看漿打得怎麼樣了。貼對聯不用手攤,要用苕帚。用手怕撕破,還怕手上粘了漿糊,染壞了墨字。
貼對聯最怕的,就是三十日沒太陽,或者下雪。沒太陽溫度低,下雪日更是如此。這樣的日子貼上去,一是不舒展,二是太陽出來一照,還會把紅紙繃破。
我們家遇上這樣的日子,我爹總是讓我們早上貼,他說早上的溫度好些,越到下午越冷。有人家越往後退,越是貼不出個樣子來。
甚至有一年,他說三十日天陰有雪,讓我們二十九日就貼。結果是我們貼到了太陽下,頭天有人笑我們,第二天就不笑了。
我爹字寫得好,過去我們村的對聯,都是我爹寫。我更小的時候,我們大隊的對聯,多一半也是我爹寫。我最早對對聯的印象,就是給我爹按紙提紙,我從來都以為,那是一份很苦的活。
後來我上小學四年級了,自家門上的,我爹讓我寫,以後就一路寫下來。有時候也給别人家寫。不過我的字太差勁,别人看得上看不上,我總是心虛。倒是我爹常常給我打氣,說我的字其實很不錯。
貼對聯,最怕的就是不識字的人家。我爹寫對聯,總是把上下條放順,免得人家貼錯。還要把橫幅也配好。就這,也還有笑話出來。
有幾回人家去貼,不知怎麼的,偏偏把“牛羊滿圈”和“騾馬成群”的聯貼到了上房門上。我們覺得好笑,我爹卻認為是自己的過失。
他說人家貼錯了,是不識字,情有可怨。是他安頓時沒有說清楚。他說會寫對聯的人,光寫不行,一定要讓人貼對才行。要不然,遭人笑話的,最終還是自己。
關于對聯,有個段子。有兄弟兩個,老大不識定,老二有學問。過年的對聯,從來就是老二寫。然而有一年,兩兄弟鬧矛盾了。
好些日子不說話,也不走動。都臘月三十了,老二覺得你不送來,我就不寫。可到了太陽落山,也不見老大家的動靜。老二實在挨不住了,就讓兒子去看。
結果兒子回來告訴他,說大爹家的對聯,已經貼上了。老二納悶,說是誰寫的。兒子說上面沒字,隻有幾個黑圈。老二一聽,不再說話,趕緊提了毛筆,端了墨水,去老大家門上添字去了。
這個段子,我爹不止一次的說起過。也許,他有其它的用意吧!
《裝倉》
裝倉,字面上的意思,是往倉子裡裝糧食,或者把倉子裝滿。其實不然,這個倉,不是平時能裝的,隻有到了臘月三十日晚上才行。
自然了,這個倉,更與裝糧食的倉子關系不大,說白了,它就是一頓飯。可這頓飯,對于莊稼人來說,卻是非同小可。俗話說,甯窮一年,不窮一節,莊稼人尤其看重這個。
臘月三十晚上這頓飯啊,就是吃一頓肉,這一頓肉,不論大人小孩子,都可以吃飽肚子的。這在生活富裕時,沒有什麼,不就一頓肉嘛,隻要你想吃。而在生活緊張時,則是想也不敢想的。
裝倉的講究,是要用頭肉。頭肉也不能亂用,一般用豬頭,不用羊頭或者其它的。用頭肉裝倉,有個說法,就是預祝來年能走在别人前頭,意寓永遠不落在别人後面。
莊稼人養豬,多的不是為了自己吃,而是到了年前,變幾個錢,添件新衣,購點年貨什麼的。臘月裡殺豬,賣肉不賣豬頭,有時候,甯可帶蹄子,也不帶頭。這個頭留下來,就是為了三十日下午裝倉。
待到衛生清潔,對聯貼好,豬頭下鍋,肉味彌散,整個鄉村,就是一派年節的氛圍了。孩子們過年高興,放炮玩樂是一個方面,吃肉恐怕比這個還重要。
事實上,三十日裝倉,也不是每個家庭都有豬頭的。沒有豬頭,就是豬肉,也有用羊肉裝倉的人家。莊稼人一年四季勞作,肚子裡沒有油水,吃豬肉比羊肉來勁,再說了,家庭飼養,豬比羊方便。
殘湯剩飯的,什麼都可以,隻要是人吃剩下的,它都可以咪西。我們家那些年,每年至少都喂一頭豬。在我的影響裡,我們家隻有一年沒有用豬頭裝倉。
因為那一年賣豬,人家非要豬頭不可。買豬的是我爹的老熟人,在城裡工作,他們交情很深。那一年裝倉,我爹特地買了五個羊頭,我們家一人一個,倒也覺着不錯。
裝倉用豬頭,隻是生活緊張的日子,要喂好一頭豬,也不容易。豬吃得雜,但胃口也大。太多的人家,都喂羊。羊以草食為主,青草黃草都吃得。
鄉村的孩子,麥苗長出時節,放學後的任務,就是給豬羊鏟草。孩子們有一點明白,那就是不鏟草,過年就沒有肉吃。因為大人們平時的教訓,也總是這樣。
所以孩子們貪玩是貪玩,在這一點上,倒也認識明确。不過,用豬頭裝倉,說着是這樣,年年都能用豬頭裝倉的人家,畢竟不是很多。好多人家裝倉,要麼是用羊頭,要麼是用一條子豬肉。
鄰村有一個用豬頭裝倉的故事。說是故事,其實也不是虛構。一對老夫妻,家境貧困,從來沒用豬頭裝過倉。這一年苦苦喂了兩頭豬,賣肉時,硬生生留下了一個豬頭,說是要好好過個年。
三十日吃過早飯,老頭兒安頓,用麻杆兒火,一定要煮爛。老婆子高興,豬頭下鍋,一門心思蹲在竈火裡燒火,幾小時過去,等到開鍋的時候,才發現鍋裡的豬頭,都成了骨頭。
老倆口來想體體面面地用豬頭裝個倉,結果豬頭肉被炖成了豬頭羹,兩個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隻有苦笑的份。最後,隻好每人喝了兩碗肉羹了事。
劉新吾,甘肅省民勤縣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非虛構寫作者,省作協會員。現供職于民勤縣四中。2009年前,主攻詩歌,兼習随筆,在多家報刊發表2600多首(篇)。著有詩文集多部。2010年後,緻力于《原生态筆記》創作,亦名《一個草根的日常雜碎》。每天2100字,日耕不辍。在各路媒體,發表文字700多萬。所有追求,俱在公衆号《新吾茶館》。接地氣,正能量。關注即為支持,分享便是贊賞!一碗雜碎,五味俱陳,佐以小酒,盡量讓您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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