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孫楊 編輯/ 覃旭
口述者:鄭開欣(北京考生)
新冠肺炎疫情還在肆虐,今年高考的學生受影響很大。作為2003年參加高考的學生,想起當年的非典疫情對我們高考的影響,有兩件事情至今記憶猶新。第一是,那一年是恢複高考制度二十多年來全國第一次将考試時間由7月改為6月,整整提前了一個月;第二就是非典來襲,打亂了我們所有高三學生的複習計劃,有的同學人生軌迹就此改變。
高考延期的小道消息一度風傳
非典疫情全面爆發,進入全國大衆視線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份了。那時,高中最後一個寒假已經結束,正式進入我們最後沖刺的關鍵時刻。
3月6日,北京接報第一例輸入性"非典"病例,随後,世衛組織對北京、廣東等地發出旅行警告。
那個年代,網絡還不像現在這麼發達,大家每天的資訊來源主要是電視和報紙,我家每天都看《北京新聞》。最開始的時候,大家并沒有感覺太過緊張和慌亂,隻是學校加強了每日消毒,每天上學進校門要量體溫。
作為一群十七八歲正值青春期的孩子,相比起非典疫情,那一年4月1日,哥哥張國榮墜樓去世的噩耗,更令我們關注和傷心。我記得有的女同學,聽到消息以後,有好幾天傷心得課都聽不進去了。有個同學在教室後門貼了一張張國榮的照片,後來被老師撕走了。
後來,随着報道越來越多,看着每日确診人數、死亡人數的上升,大家才有些緊張感。
四月中旬,全國抗擊非典疫情大幕拉開。北京大街上的人流和車輛都變得很少,餐廳等很多公共場所也紛紛停止營業。但是那個年代,我們中學生大多數都是騎自行車上學,較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并不是太擔心上學路上被傳染。
當時人們的醫學常識也沒有現在多,民間流行的防疫方法是喝闆藍根、金銀花,在家裡熏醋或者燒艾條。在我的嗅覺記憶裡,那一年春天的北京,小區裡、樓道裡、學校裡,到處飄散着84消毒液、醋和艾草混雜的氣味。
班上一個同學的媽媽從藥店開了中藥代茶飲的方子,我記得有金銀花,藥材用那種草紙包着,天天煮給那位同學喝。
随着确診人數每日升高,同學間開始流傳高考将要延期的"小道消息",有的同學号稱聽到了内部口信,說高考要推遲一個月,還是回到7月考試。
對于這個消息,我們大多數人是希望能如期高考的,畢竟高三如此辛苦,大家都不想再多煎熬一個月。但是我也能明顯感覺到,有的同學聽說高考可能延期,所以放松了警惕,複習開始不那麼上心了。
本來我也有些松心了,回到家,我把這個"重大新聞"告訴父母,可我媽仿佛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很嚴肅地提醒我說:甭管延期不延期,就算延期也是大家都延期,不是隻有你能多複習一個月,你不要受影響,該怎麼複習還怎麼複習。
果然,後來教委正式發布了通知,高考還是如期舉行了。
突然停課,有人自律有人放松三月份的一模和四月份的二模考試,都是按時進行的。我是文科生,兩次考試成績都在文科班裡排前三名,我們學校又是北京的重點中學,所以按照計劃,我是要沖刺985和211高校的。
但就在這時,停課的通知突然到來了。
4月20日左右,二模剛結束不久,有一周,第一天,老師宣布取消每天課後的自習,第二天,宣布取消下午的課,到了第三天,直接告訴大家不用來上課了,自己在家複習。
那一天,各科老師輪流進班,每科都發了一大摞的卷子,緊急布置了複習任務,并通知在放假期間,可能還會不定期發一些試卷,要學生或家長來自取。可以感覺到,老師對停課也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那時沒有遠程教學的能力,更沒有微信等交流平台。老師和同學們聯系的唯一方法是打電話。每科老師都把自己家裡的電話告訴我們,還說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幾點鐘,隻要有問題,都可以給老師打電話。
我們的停課時間大約持續了一個月,直到五月中下旬。現在回憶起來,這一個月,真的是很多人人生的分水嶺。
我算是一個比較自律的人,雖然高一高二一路随大流地過來了,但是高三一開始,人好像一下子就進入了狀态,很快就适應了節奏。
我給自己的複習做了細緻的規劃。在家複習的時候,語數英都是按照老師的要求做卷子,查漏補缺,政治、曆史和地理,我把知識點分别自制成幾個大表、樹狀圖等,每天過一遍。
另外我要求自己每周都要彙總問題,給各科老師打一個電話,我覺得聽聽老師的聲音和講解,這樣可以變相監督自己不放松。
有一次我給語文老師打電話,聽到她正在哄哭鬧的孩子;一次給政治老師打電話,她正在打麻将。不過,她們都馬上停止了手頭的事情,耐心給我講解題目。
但是,年級裡也有幾個平時成績不錯的同學,最終高考成績令人大跌眼鏡,去了不盡如人意的大學和專業,人生軌迹由此改變。
我的一個好朋友,停課前一直是年級中上遊,在重點中學裡,這樣的成績考上一本絕對沒問題。可是高考的時候,她比平時模拟考試的成績低了好幾十分,對于沖刺重點高校來說,這幾十分絕對是緻命的失誤,最終,她隻上了一所三本大學的冷門專業,畢業後也沒有從事相關專業。
不甘心的她後來為了證明自己,通過自學、自修,考下了德語、法語、翻譯、對外漢語、幼兒教育等很多證書,還讀了MBA課程,比我們通過高考進入一本大學,按部就班畢業、工作的人,付出的都要多。
出成績那天,我給她打電話,電話那頭,她哭了好久。後來她告訴我們,停課那一個月,她沒有做好心理建設,在家複習經常集中不了精神,一個人在房間裡偷偷看小說,父母經過時,趕快關上抽屜,假裝在思考,走了,再打開繼續看小說。
對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停課的那一個月,相信大多數人都很難一直保持心态的穩定。但那個時候,恰巧我爸的單位也放假了,他得以每天在家陪着我。還要慶幸我有一個"嚴厲"但是心态很好的母親,她總說,要放假大家都放假,非典對大家是公平的,現在是最好的沖刺時機,誰要是這個時候放松了,誰就是大傻子。
那段時間,她每天中午午休時都回家陪我一兩個小時,晚上也早早下班。他們雖然并不是時時刻刻"盯"着我的學習,但那種無形的監督還是時刻圍繞着我。我有些同學,爸媽因為工作需要,每天很晚才能回家,很難想象他們一整個白天自己在家,沒有松懈、偷懶的時候。
高校咨詢會取消了,我媽整天研究怎麼填報志願在我複習的同時,我媽的主要任務是研究如何填報志願。往年3-5月,北京的各大高校都會舉辦招生咨詢會。2003年原本也是這樣計劃的,各高校都早早公開發布了召開咨詢會的時間,但是我媽隻參加了一次在北京交通大學舉辦的咨詢會後,其他高校的就全部叫停了。
這下子,唯一可以參考的依據就是北京市統一下發的兩本高考志願填報指南了,一本是近三年各個學校、專業的錄取分數線統計,另一本是當年各高校計劃招生的專業和人數。
那段時間,我媽每天抱着大本子翻來覆去地看,她根據我的成績,列出有可能考上的學校和專業,然後把這些學校最近幾年的錄取分數線手寫成表格,各種排列組合,來回做比較,分析我适合報考哪個學校。文科學校和專業沒有理科多,到最後,我媽已經可以把各個好大學的專業和錄取成績倒背如流了。
不能現場咨詢,我媽就改打電話,她給114查号台打電話,記下了各個學校招生辦的電話,有點問題就打電話過去問,打了無數個電話。
那一年,原本按計劃是高考前三模後填報志願,但是因為疫情原因,北京臨時改為高考結束,出分以後再填報志願。我們被告知,屆時,将公布全北京市各分數段的人數,大家可以以此為依據報名,這又是和往年高考不一樣的"創舉"。
這個安排又引發了高三學生家長群體不小的争議。有的認為出分報志願大家填報時會更有依據,選擇學校的目标也更明确些;也有人認為,出分報志願,澆滅了很多人拼搏一把的激情,也可能會有人因為過于保守而與好學校擦肩而過。
最終,我的成績是班裡第四,高出北京市當年文科一本錄取線六十多分。如果是在高考前填報志願,我的目标曾經是人大或者北師大的曆史或考古專業,但是出分後填報志願,我在老師和父母建議下,選擇了北京廣播學院(現中國傳媒大學)。
後來的錄取結果顯示,我的成績剛巧是那一年北師大的最低錄取分數線,也就是說,如果我一念之差報了北師大,隻能服從分配,專業調劑,大概率無緣心儀的專業。最終,我順利進入了廣院錄取分數最高的專業——新聞系。那一年,這個專業在北京招生3人。
我的一位河北同事,也是2003年高考,考試前,河北的中學也停課了一段時間。在她的印象中,很長時間都沒出過門,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坐在書桌旁邊學習。書桌緊挨着窗戶,看的書已經忘了,隻記得每隔一會兒就望着窗外發呆,連想的什麼都忘了。
不知道是因為缺乏運動還是壓力太大,她那段時間胃疼,但不敢去醫院。她媽媽就帶她去附近的中醫診所拿中藥,一周拿一次,一次拿七天的藥量。所以那時候她是沒喝闆藍根的,喝的是中藥和小米粥。
她的學校是當地最好的中學之一,那年她考了566分,高出河北省文科的一本錄取線30多分,但是因為考前學校并沒有像往屆一樣舉辦填報志願的溝通會,所以志願填報的很随意。
成績出來後,她從學校拿回兩本招生指南,她媽媽看了一遍說,你自己看看吧,想學什麼專業,學校就報北京的吧,離家近。
她第一志願報的是北京外國語大學,沒錄取,落到第二志願,是省内的一個重點。
高考當日:因為體溫不過關,差點被攔在考場外五月中下旬,我們高三短暫恢複了大約兩周的上課時間,但是消毒和管理更嚴格了。聽說有的學校理科班,由于人數較多,一個班分成兩個班上課,多出來的班級占用其他年級的教室,高一高二的學生都還沒有恢複上課。
6月7日,高考如期而至。由于當時疫情尚未解除,北京市為了防止考場出現疫情,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包括減少每個考場的人數,增加考點,允許考生戴口罩,開辟隔離教室,對生病的考生實行單獨隔離考試等。
實際上,那一年北京的高三考生中,确診病例和疑似人員總共加起來也隻是個位數。
我記得,高考當天的新聞裡,一個女生,因為處于隔離觀察期,在醫護人員的護送下來到隔離考點,自己單獨在一間教室内完成的考試,那張照片後來登上了各大報紙。
我被分配的考點離家大約半小時路程。考試第一天,天氣很熱,我騎車到學校,出了一頭汗,在門口測體溫時,保安把我攔下了,說我的體溫超過标準,不能進入考場。
看到我有些不知所措,考點的一位老師過來安慰我說,别着急,你剛騎車過來,可能太熱了,休息一會兒再量量。
我在路邊陰涼處坐了五分鐘,然後再來測體溫,這一次順利通過了。真是虛驚一場。
考完最後一門那天,爸媽請我去後海的烤肉季慶祝,我們似乎都忘了非典還沒有結束。我媽跟我說,高考結束了,不管最終成績怎麼樣,都要祝賀我即将步入人生的新階段。
6月24日,北京高考成績揭曉。同一天,世衛組織宣布将中國内地從旅行警告中除名,"非典"疫情正式解除。我們關系不錯的同學之間立刻互相聯系,準備出去玩,真的感覺"解放"啦。
十七年後,在新冠病毒疫情之下,再度回憶起那個遙遠的夏天,很多記憶都已模糊,然而考前最後那一次年級會,我依然記憶猶新。
會上,高三的全體老師們例行為大家打氣、鼓勁兒。和往年不一樣的是,我們年級組長的一段講話。他說:我們注定是特殊的一批考生,因為我們是在疫情中參加的高考。多年以後,如果哪位同學在人生中遇到了什麼困難,一定記得告訴自己,非典那麼難的時候,我們都挺過來了,人生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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