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豔麗

月光映窗，是誰坐在孤燈之下，翻閱文章，跟靈魂一起，遊走于紙上？

暑期在家閑居，無意中浏覽吉田兼好法師的《徒然草》，單是這名字就很有趣，讓人聯想甚多。绛珠草，斷腸草，還魂草，回頭草……徒然草乃徒然之草，無聊賴之意，意為無聊賴之文字。兼好大師受莊子影響很大。單看這書名，就讓人聯想到莊子筆下那棵椿樹，無用之用，方為大用。不妨理解為排憂草。《徒然草》和《枕草子》堪稱日本随筆文學的雙璧。

《徒然草》的精彩是難以描述的，“人心是一朵不待風吹而自落的花。”寫出了人心的開放自若。興趣來了，花就開了，興趣無了，就悄然落了。随性而為，自由率真。

“風未盡花已落去，人心也一樣，想起溫存于心頭的歲月，雖還沒忘記那動情感人的話語，但那人卻很快隔閡于我離我而去的世之常事，實在比同亡人死别更令人悲傷。”吉田兼好法師雖身在佛門，但仍是一性情中人。

兼好法師是日本南北朝時期的著名歌人、隐士、随筆作家。他出身名門望族，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精通儒、佛、老莊之學。跟莊子一樣，他鄙棄功名，在動蕩不安的時局之下出家為僧。出家時才三十歲左右，過着四處化緣、清貧簡樸的生活，有時甚至要靠織席維持生計。他雲遊了諸多地方，心靈更加接近萬物，接近民生，他常常枯坐在硯前，雜想甚多并随手寫來。興之所至、漫然書之，這些文字有的貼在牆上，有的寫在經卷背面，共243段，互不連貫、長短不一。當日的雜想能成為今天的不朽之作，可見文字中閃爍着兼好法師的非同一般的人生智慧。作家張炜老師評價說：一些美好的笑話，一些奇聞，更有一些經驗，一些徹悟，一些厭世和悲涼之情，都囊括其中。見解廣博，體會深刻，自信而風趣，所以極為好讀和耐讀。有一些記錄和議論是難以讓人忘卻的。

兼好法師在徹悟之中能用一種溫潤的情緒去表達自己的感受，讀來甚是親切，仿佛聽到大師在娓娓而談。哪怕是冬日草木枯萎的景色，兼好法師也能感受到它的美妙。他在早晨看到水邊草地上散落着紅葉，泛着白色的霜氣；庭院的流水之上寒煙缭繞，也頗饒意趣。兼好法師胸無世俗，内心澄澈如水，所以才能真切感受到外物在心中的影像。

林清玄曾經說過， 心美萬物皆美。何況這樣一個内心充滿禅意的得道高僧？憐惜萬物，對自然無比鐘情，博愛而又柔軟的心讓人無不為之動容。他筆下的春色讓人心潮湧動。鳥鳴啁啾中飽含春意，和煦的陽光下，幼草在牆根悄然萌動，而春意随之漸濃，霞光遍灑，衆花含苞欲放，風雨之後，花開花落。充滿無盡的禅意。“桔之花，令人懷舊；梅之香，讓人思慮往昔；何況還有棣棠之花的豔光明麗、藤花的嬌弱無依，我見猶憐。凡此種種，都令人逡巡流連，不能忘懷。”上自鳥獸，下至昆蟲，對世間一切衆生都懷慈悲之心。字裡行間，讀出仁者之至仁。傾國傾城的不是容顔，而是一顆讓人折服的心。

“四季因為更疊而顯得更加有趣，美因為無常顯得更美，萬事因為難以預定才顯得更為真實。”面對世事變幻無常而波瀾不驚，并且以欣賞的心态去看待，實在是難能可貴的，這絕非是常人所能達到的一種大境界。他看透生死，所以極力勸誡人們樂天知命，而且要“恨死愛生。”存命之喜，要日日況味。他看透了世事無常，因而讓人更加珍惜今生。日本學者上田三四二說：“兼好在表達這種人生觀的時侯，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透明的竹筒，筒中一無雜物，通體澄徹，洋溢着純粹的時間。這是一具已除卻一切内容的透明的竹筒，是一種無限确實又純度極高的生命觸覺。”

兼好法師熱愛中國文化，老莊思想閃爍在他的字裡行間。他還非常欣賞中國古代的許由， 許由是我國上古時代一位高尚清節之士，曾做過堯、舜、禹的老師，後人稱他為“三代宗師”。堯想把帝位禅讓于他，許由堅辭不就，洗耳穎水，隐居山林，死後葬于箕山之巅，堯帝封其為“箕山公神，配食五嶽，後世祀之。”許由不慕榮利，回歸自然，甘于淡泊，忘情詩書，躬身勞作，體驗艱辛，也是一位和兼好法師一樣的仁人。

再就是漢代孫晨，也頗受兼好法師喜愛。孫晨家貧，織席為業。明詩書，為京兆功曹。冬天沒有被子 ，隻有草編的席子一束，暮卧朝收。也是一位清寒而不失氣節的高雅之士。

“世事無長久，恰似飛鳥川，時過境亦遷，悲歡離合多變嬗。昔日繁華地，今已變荒原。縱使宅猶存，人異物亦換，何事長久在人間？”唯有高尚的氣節和思想能閃爍在生命的長河中。

兼好法師的文章字字珠玑，今日讀來如沐春風，如浴春雨。讓人心氣清爽。猶如這盛夏吹來的一縷荷風。滿滿的涼爽，滿滿的清香。一種溫潤的情緒時時映照我心，高尚的情操之下，必見簡素之美，這更讓人怦然心動。

人生無常，浮生如逆旅，但不能失去高雅的意趣。保持生命本色，立身簡素，不慕豪奢，不貪圖功名利祿，不也正是我們畢生所要追求的？

我仿佛看到孤燈之下，兼好法師正在獨坐翻書，或許老子的《道德經》，或許莊子的《南華真經》，與古聖賢相伴，樂何如哉？

窗外，月光正亮，荷花正開，禅意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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