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好的時辰是早晨,最好的季節是春季,最好的愛情是初戀,最好的印象是初見——人生若隻如初見。
也有除外的,對于可憎的人,初見就是一場惡夢的開始,誰是你最厭煩的敵手,那初見時的劍拔弩張和一身冷汗,讓你一生不得安生。除非後會有期,到了半百,到了老年,看起來大家都猩猩惜猩猩,再也鬥不起來了,隻有彼此訴苦,埋怨兒孫的不肖。
人生若隻如初見,這樣好的句子讓我寫得俗了。很多初見是多麼美好,不說生活裡的,就在文藝作品中,就充塞着幾多妙不可言的初見。林妹妹初進榮國府,第一眼就被寶玉驚為天人。周作人和初戀的鄰家小妹暧昧的初見。足不出戶的張愛玲與胡蘭成笨拙的初見,天地要起七種震動。我這一生見了很多人,有的是喜歡的,有的是麻木不相幹的,有的是不喜歡的,但說到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初見,并不很多,即使有,也記不大起來了。
今天買了一套碟,據說近來在網絡和地下市場很紅的《與青春有關的日子》,是朋友介紹的,帶孩子去超市購物,見門外站着幾個青年在賣光碟,我就買來這個片子看。沒等我看幾分鐘,孩子的幼兒動畫節目就開始了,隻好讓位。說起來六十年代的中年人,縮在角落裡偷吃小時候沒吃夠的麻花、蛋巧或是巧克力、冰棍兒是挺招笑的,但還有甚者,就是他們有時還會偷偷地回憶自己那不甚光彩的過去,那些青春往事,那些當時覺得挺認真、挺激情的過去,弊帚自珍、沒齒不忘,隻因為那是些與青春有關的日子。
電視劇開場以煽情的《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揭開序幕,我的心也很浪漫很小資起來。我曾經夢想自己哪天寫一部六七十年代的電視劇,寫我小時候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那些明亮湛藍的天空和毫無纖塵的理想生活。但是因為我們生活的年代從沒有給予小資幻想的空間,我也從不相信風花雪月,所以在我的生活裡,和異性的感情交流被革命的歌聲一掃而空。我變得極端,認為世間不是紅的就是黑的,不是光明就是黑暗,我們的愛情集體延遲并成為扭曲、變形甚至刻意的坎坷。
所以我從沒有想起過我的人生初見,我模糊了初見的浪漫和美妙,也不敢去放縱想象或者體驗初見的故事,可能我一生都不會遇見所謂一見鐘情的事兒,我們的青春被太陽照得始終處在膠片曝光的空白裡。
不過潛意識裡人類還是天生就渴望那種感覺,就像我初次看舞劇《白毛女》時,六歲的女孩子一眼就能看出大春和喜兒之間微妙的情感,隻是我和我們從沒機會抓住這些情感并毫不拘束地說出來。這是可悲的。不知道哪一天,我們會重複張愛玲曾寫過的愛的故事或青春的結局。那天,我回到闊别二十六年、兒時住過的分局大院,因為孤寡獨居的舅媽病了,沒人照料,我正在她住處附近的菜場挑蔬菜,一直感到一個中年男人在我周圍注視我,我并沒回頭看他,等到那人走遠了,我才朝他的背影望去,突然,我從心裡很清楚地喊出他的名字:侯寶忠。他是我小學二年級一個學習小組的同學,學習不很好的淘氣男生,但屬于粘淘的那種,顯得很有城府、很社會的那種。當然我一直不很喜歡這樣的男生,可是突然在這麼一瞬間,我有點失落的感覺。為什麼我們當年和異性的初見是那麼拘謹矯飾,而一生過去一半,我們還像陌生人一樣不能坦然地交談,就在一霎那我就告别了那麼值得懷念的小學時代,還有多少歲月我們不是那樣輕擲的呢。因為隻有小學的同學是我們不費力就想起名姓的,隻有中學的夥伴是我們不用解釋就會原諒的,還有那充滿幻想的大學時代,我們一直很少跟男生說話,或者拒絕自己喜歡某某的念頭,那是多麼茫然無措的時代!
無論後面的故事多麼糟糕,後面的真實多麼不可思議,但是在早春時節留下的那些夢影,實在太令人興奮和懷念了。就因為年輕的心太容易将人生想成美好,所以才有當初的幻想。才有初見的無瑕和美麗的人影,特别是我們的青春,因為無所寄予,無從表達或者無法如花競放,初見的瞬間才欣喜萬端,且餘音不絕。
人生若隻如初見。
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後門口,手扶着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地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她沒有說什麼,他也沒有再說什麼,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後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後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估計那桃樹下的年輕人早就忘記了,記憶裡的往事還想尋找,那是不明智的。民間有癡情男子苦尋初戀情人的故事,結尾是男子對自己說:還不如不見。當年的一切已随風消散,隻有回憶還在,隻有懷念不死。為了那個初次的記憶,還是不要期望時光倒流吧。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還是說吧,人生若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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