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園
【唐】杜牧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這首詩約作于唐文宗開成二年(837)春,杜牧時年三十五歲,任監察禦史,分司東都洛陽。“金谷園”,故址在今河南省洛陽東北,是西晉石崇所建的别墅,富麗奢華,極一時之盛。石崇,字季倫,西晉豪富官僚,官至侍中,以劫掠客商緻富。他曾與貴戚王恺、羊琇等争侈鬥富,後被趙王倫所殺。
據《晉書·石崇傳》記載,石崇有歌妓綠珠,美而豔。孫秀使人索要綠珠,石崇堅持不與。孫秀耿耿于懷,終于矯诏捕殺石崇。事發時,石崇正在樓上設宴,綠珠就在身邊。看見甲士進來,石崇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綠珠哭着說:“當效死于君前。”于是投身樓下而死。杜牧過金谷園,傷春感昔,即景生情,寫下了這首詩。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金谷園在唐時已經荒廢,詩人行經此地,面對荒園,想到此處榮盛繁華的往事已随香塵消散無迹,不禁有無限感慨。“香塵”,沉香之末。據晉王嘉《拾遺記》所述,“(崇)使數十人口含異香,行而語笑,則口氣從風而揚。又屑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無形者賜以真珠百琲,有迹者節其飲食,令身輕弱。”沉香是一種昂貴的香料,石崇使人将其碾成屑末,使愛妾踐之以取樂,其生活之奢靡可見一斑。“香塵”用在這裡,既暗扣當年“使所愛者踐之”的典故,也為全詩平添了惆怅的風調。香塵随風而逝,飄渺無迹,随風而逝的,又豈止香塵而已!那些縱恣嬌寵、輕盈美麗的女子們,也早已香消玉殒、湮滅無聞了。這一句已隐隐開啟下文對綠珠的憑吊之情。
“流水無情草自春”中的水,指流經金谷園的金水。金水依舊潺潺流過,春草依然蓬勃碧綠,它們對于這座故園的興廢、對美人的消歇,似乎無動于衷。徒然傷感的,隻有在此吟哦傷吊的詩人。古來詩人觸物興情之時,筆底景物往往呈現兩種傾向,或是感染詩人的情緒,随詩人一起悲歡笑怨;或是完全不為所動,甚至呈現出與詩人心情相反的繁榮态勢,以加倍襯托詩人的感慨之情。前者如杜牧《齊安郡中偶題》中的“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歐陽修《蝶戀花》中的“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等句,都是客觀物象感染了詩人的情緒,它們的種種形容聲态仿佛也體現着詩人的心情,從而塑造出情景交融的“有我之境”。而後者則反筆襯托,以物象的無情襯托人的有情,如杜甫《蜀相》中的“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鹂空好音”,李清照《一剪梅》中的“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等句。世間萬物依舊興衰消長,不為人事改變它們的軌迹;而詩人觸物心驚,關于世事無常的感慨、對自己悲歡之情的感受,因物象的無動于衷而倍加深長。此句中的“自”字,同“映階碧草自春色”、“花自飄零水自流”中“自”的用法一樣,突出萬物自生自滅、不為人世所主宰的意味。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日暮時分,風中傳來鳥啼陣陣。春鳥鳴啭,本是令人心曠神怡的賞心樂事,但此時詩人已久立廢園,正自感慨萬端,又兼紅日西沉,涼風暗起,鳥兒的啼叫聲也顯得如怨如慕。風過花落,緩緩飄墜,詩人不禁聯想起曾在此墜樓而死的綠珠。以春花喻綠珠,暗示了綠珠的美麗芳華;春花飄落令人傷感,美人芳華消歇,又怎能不令人扼腕歎息?春花委地,原非驟降,而是随着晚風飄然而落;落花的遲緩下墜有如慢鏡頭一般,凄美哀婉,以此比美人墜樓,喚起詩人與讀者的惋惜與同情。而且,花随風落是無法自主的,正因其無法自主,更暗示了綠珠處境的可悲。當是時,綠珠不死又能如何?她不過是權貴們的玩物而已。
在這兩句中,客觀物象終于染上了詩人的意緒,日暮、東風、啼鳥、落花,以“怨”字串連起來,無一不傳達着詩人的惆怅與憐惜。“猶似”,仍似,是說花亦有情,仿佛傷美人之殒,故以落為奠,仍似在紀念綠珠。這落花的态度,這春鳥的哀啼,都是從詩人眼中看得,耳中聽得,它們都體現了詩人的情思。種種的意象密合無間,共同營造出一種情景交融的凄美意境。
在這首懷古絕句中,詩人對金谷園的荒涼不勝感慨,對綠珠的不幸命運表現了深深的同情。詩以啼鳥之怨襯綠珠之恨,以春花飄落喻美人墜樓,句句景中皆有情在,情緻委曲深婉。古今以遭際堪傷的美人為吟詠對象的詩篇有很多,而論人文關懷與哀婉蘊藉,當推王維《息夫人》和此詩為上。詩人宅心仁厚,對弱女子的不幸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短短一絕,關情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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