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一種感情，你以為放得下，卻又忘不了。

即使不會經常想起，但是在某個時刻，也許是聽到某一句歌詞、也許是見到某一個場景，回憶的漣漪就會不自覺漾起。

歌手齊豫有一首經典歌曲《飛鳥和魚》，開頭這樣唱道：

我是魚 你是飛鳥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離

要不是我一次張望關注

哪來這一場不被看好的眷與戀

你勇敢 我宿命

你是一隻可以四處栖息的鳥

我是一尾早已沒了體溫的魚

藍的天 藍的海

難為了 難為了我和你

回首年少時光，有些遺憾，即使當初再純美，也已經無可挽回。

01

大約是在公元833年後的一個冬天 ，大雪紛飛。

李商隐送前來長安看望自己的堂兄李讓山回歸洛陽。兩人走到戲水亭邊，有意無意地又講起了柳枝姑娘。

雖然她已經嫁為人婦，成了東諸侯的小妾，但是李商隐覺得自己欠她的承諾就像是那個斷了線的風筝，雖已無法追回，卻難以忘懷。

如今的自己，隻能無奈地握緊手中的半團線，每一圈都纏繞着心痛、遺憾和懊悔。

瞭望前路漫漫，自己與堂兄都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與柳枝姑娘更是此生不再可能有緣。

感慨之餘，李商隐轉身鋪紙研墨，一組五言絕句一氣呵成。

他囑托堂兄：“請堂兄回到洛陽後，幫我把此詩題寫在柳枝故宅上吧，就當是我對她當年羅帶祈詩的一份答謝。”

柳枝五首

花房與蜜脾，蜂雄蛱蝶雌。

同時不同類，那複更相思。

本是丁香樹，春條結始生。

玉作彈棋局，中心亦不平。

嘉瓜引蔓長，碧玉冰寒漿。

東陵雖五色，不忍值牙香。

柳枝井上蟠，蓮葉浦中幹。

錦鱗與繡羽，水陸有傷殘。

畫屏繡步障，物物自成雙。

如何湖上望，隻是見鴛鴦。

序：柳枝，洛中裡娘也。父饒好賈，風波死于湖上。其母不念他兒子，獨念柳枝。

生十七年，塗裝绾髻，未嘗竟，已複起去，吹葉嚼蕊，調絲擫管，作天海風濤之曲，幽憶怨斷之音。

居其旁，與其家接故往來者，聞十年尚相與，疑其醉眠夢物斷不娉。餘從昆讓山比柳枝居為近。

他日春曾陰，讓山下馬柳枝南柳下，詠餘燕台詩，柳枝驚問:"誰人有此?誰認為是?"讓山謂曰:"此吾裡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斷長帶，結讓山為贈叔乞詩。

明日，餘比馬出其巷，柳枝丫鬟畢妝，抱立扇下，風鄣一袖，指曰:"若叔是?後三日，鄰當去濺裙水上，以博山香待，與郎俱過。" 餘諾之。

會所友有偕當詣京師者，戲盜餘卧裝以先，不果留。

雪中讓山至，且曰:"為東諸侯娶去矣。"明年，讓山複東，相背于戲上，因寓詩以墨其故處雲。

02

他們都不會忘記，當初洛陽的春風是多麼地和煦溫暖。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李讓山到家以後，并沒有急着進屋。

他徑直走到了鄰居家圍牆邊上。

他清了清嗓子，趕緊拿出一份詩稿，開始學行吟詩人一邊踱步，一邊大聲朗誦道：

《煙台詩四首·春》

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

蜜房羽客類芳心，冶葉倡條遍相識。

暖藹輝遲桃樹西，高鬟立共桃鬟齊。

雄龍雌鳳杳何許？絮亂絲繁天亦迷。

醉起微陽若初曙，映簾夢斷聞殘語。

愁将鐵網罥珊瑚，海闊天寬迷處所。

衣帶無情有寬窄，春煙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石天不知，願得天牢鎖冤魄。

夾羅委箧單绡起，香肌冷襯琤琤佩。

今日東風自不勝，化作幽光入西海。

原來，在他家隔壁住着一位柳枝姑娘。她正在院裡開心地蕩秋千玩呢。喜愛詩文的她聽到有人吟詩，趕緊停下秋千，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姑娘家裡是富商，她在家特别得寵，母親對她的疼愛甚至超過了家裡的男孩子們。

這也就造就了她的天真和任性，有幾次梳頭才梳到一半，妝也沒化好，不知想到個什麼事情竟然拔腿就往外跑。

原來她隻是想到了某個曲調，急着要去撥弄自己心愛的樂器彈出來。

有外人說，這姑娘都十七歲了，絲毫沒有待嫁女子的羞怯與矜持。是個“叛逆的野丫頭”。

但是她絲毫不介意，在她看來，自己的快樂比天大。

03

“喂，讓山大哥，這首詩是誰寫的呀？我知道反正不是你寫的，因為請你寫你也寫不出來呵呵呵······” 柳枝早已經從院裡跑出來。

李讓山不惱，反而心頭一喜：“有戲”。

沒錯，他是有預謀的，不過是為了弟弟李商隐。

李讓山曾無意間跟李商隐提起，自己鄰居家的少女柳枝實在是有些不同尋常。這讓李商隐很是好奇。

自從知曉柳枝姑娘還不曾婚配，後來每次見面，李商隐都會有意無意地去打聽關于柳枝姑娘的一切情況。

每每聽到堂兄的講述，他都會想象姑娘的音容笑貌而忍不住出神。

李讓山漸漸看出了端倪。“既然老弟有意，我去給你倆牽個紅線！”

柳枝姑娘雖然調皮，有些不循常規。但她對于詩文還是頗有見地：

“這詩寫得極其哀感纏綿，幽怨迷離，和白香山‘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頗有異曲同工的境界呢！非深情之人不能作出啊！”

“還能是誰呢？這就是我年輕又有才的堂弟李商隐作的！”

柳枝姑娘早聞隔壁大哥有個詩人弟弟，沒想到他的詩寫得是真好。

突然，柳枝姑娘一把扯下裙衫上的羅帶，順手打了個同心結遞給了李讓山。

“柳枝誠心求詩，麻煩讓山大哥把這個帶給他好嗎？”

李讓山被眼前這位小姑娘的敏捷與果決驚呆了。他趕緊爽快答應，并許諾明天帶李商隐來看她。

04

聽聞馬上要見到柳枝姑娘，李商隐興奮地一夜難眠。

他把《燕台詩四首》用那條街上能買到的最好的紙，謄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筆、每一劃都無可挑剔了，才小心翼翼地收好。

天還不亮，李商隐就爬起來精心（胡亂）捯饬成了一番。在銅鏡前照了又照，一根發絲都不能亂。

柳枝也早就在家門口等待多時。

李商隐遠遠看着門口的那個女孩，隻見她梳了一個漂亮的環髻，手裡還拿了一柄精緻的團扇。看上去可愛又文藝極了。

柳枝姑娘看到男神騎着馬，越走越近，她也激動地羞紅了臉，舉起衣袖半遮着臉偷偷瞧他。

李讓山為他倆做了介紹，李商隐心頭小鹿越發亂撞。他把昨晚用心謄寫的詩稿雙手遞給柳枝姑娘。可能是因為太緊張，手一直忍不住顫抖。

“謝謝姑娘的同心結·······”

柳枝姑娘瞧見他的緊張，忍不住莞爾。

“三天後上巳節，鄰居們都會去水邊"祓禊"（水濱舉行祓除不祥的祭禮）。到了那一天，我會用博山爐點上好的香，請讓山大哥和義山大哥一起小坐。”

聽到柳枝姑娘熱忱又大膽地邀請，李商隐暗自欽佩這位小姑娘的灑脫與豪爽，又驚喜于兩人美好的初見。于是沒有多想立馬欣然答應。

李讓山也很識趣的趕緊補充：“那天我恰好有事，義山弟弟會按時赴約。”

05

三天期限轉眼就到了。城内男女老少盛服而出，在曲江畔宴飲、郊遊，空氣裡都是溫馨。

柳枝姑娘如約早早點好了香，備好了茶。她幾次拿起心愛的樂器又放下，根本無心做其他的事情。

她想象着外面水濱邊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悄悄欣喜又忐忑地憧憬着他們的進一步交往。

然而，兩人本來一路向陽的關系突然出現了逆轉。

約定的時間都過了，那個人居然連影都沒有。

她說服自己，李商隐一定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又過了許久，還是沒出現。

她心裡突然掠過了一份莫大的失落和怅惘。

這一次，她不得不告訴自己，李商隐爽約了。

李商隐不僅當天沒去，後面也沒請堂兄帶個信。

柳枝也沒有去問，她或許更願意留存一個美好的念想，她想再等等。

再讀李商隐送給她的詩稿，仿佛一詩成谶。

還不到半年，家裡突然擺滿了大箱大件的彩禮。

當她知道，要娶她的人是地方上有權有勢的東諸候，而且，她隻是作為小妾嫁過去。她哭着反抗，甚至想過要逃離。

可這一次，心疼她的母親也幫不了她，因為東諸候已經下令非娶她不可，可人家位高權重得罪不起。

紅燭泣淚，倔強的她在掀開蓋頭的那一刻直接唾了新郎一口。明确表示：“你永遠也得不到我的心！”

很快，剛過門的新娘就被遺棄在荒僻的别苑，從此與孤燈相伴。沒有了自由，也沒有了尊嚴。

06

其實，自那天見面以後，李商隐沒有一時不想着柳枝姑娘。

他盤算着，雖然考試在即，如果自己加緊趕路，即使在洛陽多停留三天還是勉強能趕上考試的。

他決定回去跟朋友商量下。

結果，他剛回到客棧，一封留給他的書信讓他如落深坑。

“時日緊迫，我們得馬上出發了。我來找你，見你出去了還沒回來，我隻好帶着你的行李和旅費先走一步，給你留了一匹馬在館裡。

你趕緊來，我在雙橋驿（今河南渑池）等你共進晚餐。切莫耽誤考期！”

他朋友哪知道李商隐臨考前還有豔遇呢。

思慮再三，李商隐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先追上同伴才是，不然自己兩手空空咋趕到長安，到時豈不是要誤了大事。再說隻有自己金榜題名，才好談婚論嫁。

隻是沒想到造化弄人，才華如他，依舊落榜。

想到柳枝姑娘，他心頭酸澀無比。

第三次名落孫山的他生活越發困窘，他已無臉回洛陽去見心上人。

他更沒想到的是，不過半年多時間，很多事情已經滄海桑田。

當他從堂兄口中得知柳枝已經嫁給了東都侯，他心痛懊悔得捶胸頓足。

回看李商隐寫的詩：

花房與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時不同類，那複更相思。

他們一個是雄蜂，一個是雌蝶。邂逅再美也改變不了他們本就不是同類的事實。這其實是詩人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他現在已經相信了“柳枝井上蟠，蓮葉浦中幹。錦鱗與繡羽，水陸有傷殘。”是他們的宿命，他看清了兩個人的際遇，就如飛鳥與魚。

如何湖上望，隻是見鴛鴦。

而他依舊形單影隻。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好好珍惜，如果······”

打住，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如果。

佛說，人生有7苦，其中有一苦就是求不得。

“我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制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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