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民政

祝融像

随着武漢火神山醫院的建設，光融天下的火神祝融為抗疫彰顯正能量，受到國人的普遍關注。祝融是什麼來曆，他的真身究竟是誰？

往事越千年，史料浩如煙海，各家衆說紛纭，的确難以找到标準答案。但是，我們不妨梳理一下文獻，透過曆史的迷霧，打量打量這位中華民族的上古神人。

中華民族的人文史，最早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時期。那時處于原始社會末期，國家這種社會形式還沒有出現，三皇五帝并不是後世概念的帝王，他們是為社會進步做出巨大貢獻的部落首領，被尊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

三皇五帝究竟是哪三個皇、五個帝，不同文獻記載各異，存在不少争議。

無需讨論的是，三皇早于五帝。關于三皇，除了神祇意義上的天皇、地皇、人皇（或稱泰皇），帶有史前人物色彩的主要有以下五個組合，祝融出現在組合三:

燧人氏像

1、燧人、伏羲、神農。（見《尚書大傳》。《禮·含文嘉》《春秋命曆序》同此說，而以燧人居中。《白虎通論》亦同，而以燧人居末。）

2、伏羲、女娲、神農。（見《春秋緯·運鬥樞》《呂氏春秋》《風俗通義·皇霸篇》。）

3、伏羲、神農、祝融。（見《白虎通義·号》《潛夫論·五德志》《孝經鈎命決》引《禮》）

4、伏羲、神農、黃帝。（見《世本》《帝王世紀》。）

5、伏羲、神農、共工。（見《通鑒外記》。）

伏羲像

在有的古籍裡，祝融氏和其他著名的部落首領一樣，成為某一曆史時期的“國家領導人。”（《遁甲開山圖》：女娲氏沒，大庭氏有天下，傳之柏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骊連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有巢氏、葛天氏、陰康氏、朱襄氏、無懷氏，凡十五代，合一萬七千七百八十七歲。《竹書紀年》：祝融受禅為天子。）

祝融氏是上古帝王中德政之優者。（《六韬》：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此古之王者也。未使民，民化之；未賞民，民勸之，皆古之善為政者也。……祝融氏，古之王者也。始作樂以諧神明，以和人聲。）

後人将其與上古時期的其他著名帝王太昊氏、颛顼氏、黃帝、金天氏相提并論。（晉·葛洪《枕中書》：太昊氏為青帝，治岱宗山。颛顼氏為黑帝，治太恒山。祝融氏為赤帝，治衡霍山。軒轅氏為黃帝，治嵩高山。金天氏為白帝，治華陰山。）

在五帝時期的社會治理系統中，祝融頻頻現身。

炎帝像

祝融因為“明于火政”，被末代炎帝榆罔任命為火官。（《楚寶》：“祝融明于火政。榆罔既立為帝，乃命為火官。”）

到了黃帝時期，祝融因谙熟南方事務而擔任司徒，為“黃帝六相”之一。（《管子·五行篇》：“黃帝得六相而天下治……祝融辨乎南方，故使為司徒。”）

“司徒”這個職位，在黃帝時期的職責不詳。西周時期為六卿之一，地官之長，掌管土地、物産和稅賦。西漢後期稱大司徒，為“三公”之一。東漢改為司徒。後世用作戶部尚書的别稱。可見其地位之重要。

黃帝像

祝融還是市場的發明者和倡導者。作為司徒，民生是他的職責所系。市井一詞，也由此而生。說祝融是市場經濟的鼻祖，應不為過。（《呂氏春秋·覽·審分覽·勿躬》：……祝融作市……此二十官者，聖人之所以治天下也。《說文》：按，古者神農作市，或曰祝融也。）

在黃帝手下擔任司徒的祝融，也管理南方事務和火政。（《越絕書》：黃帝時，祝融治南方，仆程佐之，使主火。）

黃帝的孫子颛顼帝（高陽氏）執政，黎（祝融）被任命為火正。（《國語·楚語》：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複舊常，無相侵渎，是謂絕地天通。《古史》：及帝之孫高陽氏作，乃命祝融氏為火正。）

火正即火官，有兩項主要職能：管火和祭祀火星（《漢書·五行志上》：“古之火正，謂火官也，掌祭火星，行火政。”）

颛顼去世後，黃帝的曾孫帝喾（高辛氏）登位，颛顼的兒子黎被任命為火正，并且世襲此職。（《古史》：高辛氏作，乃以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後又以黎為火正。《左傳·昭公二十九年》：颛顼氏有子曰犁，為祝融。《春秋文曜鈎》：高辛受命重黎，說天文。《楚寶》：及帝高辛氏，複舉其後重黎為火正，命曰祝融，以世其官。）

被任命為火正的黎，因剿滅共工一族不徹底，被帝喾殺掉。其後，帝喾又任命黎的弟弟吳回繼任火正一職，襲号祝融。（《史記·楚世家》:共工氏作亂，帝喾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後，複居火正，為祝融。）

重和黎（祝融）的大臣職位世代沿襲，自颛顼，經堯、舜，直到夏、商時期。（《國語·楚語》：其後，三苗複九黎之德，堯複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複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

舜帝像

由上可知，祝融部落的曆代首領，因為善于管火用火，被不同時期的上古帝王任命為火官、火正。從炎帝、颛顼、帝喾時代起，一直到夏商時期，持續了數千年。

總體來說，祝融不僅是某個時間節點上的某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群體，一個人物系列。有時體現為部落或部落首領，有時體現為可以世襲的身份或職位。世世代代位居火正的祝融，品德高尚，為社會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禮記·月令》：鄭康成注：此赤精之君，火官之臣，自古以來，著德立功者也。《國語·鄭語》：且重、黎之後也，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

祝融氏的來源，有的說出自炎帝系統。（《山海經·海内經》：“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訞生炎居，炎居生節并，節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楚寶》：祝融者，炎帝神農氏之後，而帝裡之元孫也。）

有的則說出自黃帝系統。（《史記·楚世家》: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山海經·大荒西經》：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

炎、黃雖然同根，畢竟是同時存在的兩大部落聯盟，其成員不可随便跨越。如果換個角度來思考，将祝融氏看作是善于管火用火的部落或部落首領的代稱或封号，這樣的部落在炎、黃兩個部落聯盟中皆有，火正們都可被命名為祝融氏，這樣就不難理解了。而且，作為神話和傳說中的角色，不能按嚴格意義上的曆史去考證。

祝融氏居住在哪裡的？一般認為前期生活于鄭國。春秋時的鄭國，即今河南省中部新鄭縣一帶。（《左傳·昭公十七年》：鄭，祝融之虛也，皆火房也。）後來，祝融氏不斷遷徒，其中一支來到江漢地區，成為了楚人的祖先。

祝融氏是楚民族的遠祖，在曆史文獻中有明确記載。春秋時期，夔國（今湖北秭歸一帶）是楚國的子國。因為夔子不祭祀楚人的遠祖祝融和鬻熊，楚王便以此為由滅了夔國。這說明楚人将祝融視為遠祖。（《左傳·僖公二十六年》載:“夔子不祀祝融與鬻熊，楚人讓之……”《史記·楚世家》：滅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包山楚簡

湖北、河南一帶的考古發現也可以證明這一點。1987年出土于湖北省荊門市的包山楚簡中，有多例記載作為祭祀重點的三位遠祖，祝融是其中之一。（第217号：“舉禱楚先老僮、祝融、媸（女字邊加上下兩個蟲字）酓各兩牂”。第237号“舉禱楚先老僮、祝融、媸（女字邊加上下兩個蟲字）酓各兩牯，享祭。”）。1994年發掘于河南省新蔡縣的葛陵楚簡，也有19例類似的記載。（甲三188、197号：“舉禱楚先老童、祝融、酓熊各兩牂”。甲三268号“就禱楚先老僮、祝。”零314、乙三31号：“就禱三楚先。”）從兩處楚簡的内容能夠看出，早在戰國時期的楚國，雖然新蔡和荊門相距千裡，卻有相同的祭祀風俗。巫風盛行的楚人，将祝融視為他們的遠祖，進行隆重的祭祀。

由于祝融是管火的最高官員，他的能耐在世時就讓人敬仰，感到神秘莫測。他死後，被尊為火神。（《呂氏春秋·孟夏紀》：“其神祝融。”高誘注：“祝融，颛顼氏後，老童之子，吳回也，為高辛氏火正，死為火官之神。”）

乘龍的火神祝融

成了神的祝融，長的什麼模樣呢？據說是獸身人面，以兩條龍為座駕，夠酷，夠威風。（《山海經·海外南經》：南方祝融，獸身人面，乘兩龍。郭璞注：火神也。）

這種形象還被詩人的想象力大加渲染。（唐·王毂《苦熱行》：“祝融南來鞭火龍，火旗焰焰燒天紅。”）

他有時也乘着朱鳥，陪着駕火龍的炎帝巡視南方。（《淮南子·天文訓》：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其獸為朱鳥。唐·吳筠《遊仙》詩之九：赤帝躍火龍，炎官控朱鳥。）朱鳥又名朱雀、朱鳳，是南嶽的圖騰，南方的象征。

朱雀圖

就如後世官場的要員一樣，火神祝融也“兼職”頗多。因為火神又是南方之神，所以南海亦成了他的領地，作了南海之神，地位在河伯之上。（唐·韓愈《南海神廟碑》：“考于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号為祝融。”）于是，不相容的水、火，在神融這裡和諧共生。

炎炎夏日當然與火神脫不了幹系，于是祝融又為司夏之神。（《禮記·月令》：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呂氏春秋·孟夏紀·孟夏》：孟夏之月……其神祝融。”

堂堂火神祝融，正大光明，造福人類，卻免不了被人誤解。人們常将火災說成祝融之災。

作為管理南方的大吏，祝融在世時是經常要來南嶽衡山的。衡山的最高海拔祝融峰就是因此而得名。（《名勝記》：祝融峰乃七十二峰最高者，位值離宮，以應火德，乃祝融君遊息之所。《南嶽總勝集》：昔炎黃氏之祝融君，遊息于此峰，因以名焉。）

祝融并不隻是來玩一玩。衡山是他的“南方局”駐地，他在這裡施行火政，管理南方事務。（《衡山記》：下踞離宮，攝位火鄉，赤帝館其嶺，祝融宅其陽。《太平廣記》：祝融栖息于衡阜。）

為百姓嘔心瀝血的祝融，死後葬于衡山，人們以南嶽最高峰的命名來紀念他。（《路史·前紀》：“其治百年，葬衡山之陽，是以謂祝融峰也。）

祝融氏并不孤單，與他一同葬在衡山的，還有他的先人，另一個古代帝王赫胥氏。（《楚寶》：祝融氏之先，有赫胥氏，葬衡之朝陽峰。

當然，現在要尋訪祝融墓，幾乎已不可能。因為在春秋時期的楚靈王時，由于山體滑坡，重黎之墓被毀，出來一張奇奇怪怪的“營丘九頭圖”。（漢·張衡《思玄賦》：流目俯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圯墳。《荊州記》：衡山南有南正重黎墓。楚靈王時，山崩，毀其墳，得營丘九頭圖。《水經注》：衡山南有祝融冢。楚靈王之世，山崩，毀其墳，得營丘九頭圖。）

祝融殿

祝融君曾長期于祝融峰巅的祝融廟裡接受香火，（《南嶽總勝集》：祝融峰……有祝融廟基。）至少在清光緒年間還是如此。（李元度《南嶽志》：祝融殿在祝融峰頂，祀古祝融君……光緒七年重修。）但不什麼時候，人們将峰頂的主祀之神換作南嶽聖帝，習稱祝融殿為老聖殿，但祝融殿這個正式名字仍然保留下來。

在遙祝遠的太空，曾經有一顆星，名叫祝融星，也作火神星。十九世紀的科學家根據牛頓力學理論作出推測，假設在太陽與水星之間運行着一顆行星。後來，這個假設被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所排除。祝融星在科學史上是一個特别的存在，它半個世紀的壽命，剛好見證了人類宇宙知識體系的一次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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