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水墨的韻味,從小看父親寫毛筆字,就很羨慕。十幾年前也因朋友介紹短暫接觸過書法,練了不久,終因雜事心不靜而難于沉浸,但對筆墨的向往終不能改。
畫畫也是我喜歡的。最早與畫畫有關的記憶出自媽媽之口——媽媽說,我很小的時候,照着藤上的葫蘆在泥地上塗畫,被和媽聊天的鄰居瞥見,驚喜地招呼媽媽看我畫的有多像。再有關畫畫的印象,就是小學時的美術課了,有一次是照着畫書上的範例畫一個小女孩的半身像,老師給了個98分。再後來就沒有接觸畫畫的機會了,時間來到了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看到專業欄裡有“服裝設計”四個字,心裡一動,再看附加條件,要有繪畫基礎,所以老老實實地回到現實中來,從就業角度出發,按照父親的意思報了石油專業。後來因為同學的一句話又補填了電專業,沒想到還真被錄取了,為以後成為一名電力工作者打下了基礎。人生關鍵的幾步就是幾次選擇,我的這次重要的選擇充滿了偶然性,卻又仿佛是命運安排好的。大學時期與畫畫唯一能搭上邊的是“大一”時的“機械制圖課”,帶課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她每次都在我的圖紙上畫上鮮紅的“A”或“A ”。在電力系統工作幾十年,與文字結了緣,但也始終懷有将美好事物呈現于紙端的憧憬,每次看見畫者在畫架前揮動着畫筆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都會想起卞之琳那首著名的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别人的夢。”
或許是這個夢做的夠久夠長,以至于把國畫召喚進我的世界。國畫融水墨和繪畫于一體,又恰好是在我精力尚好、時間充沛、内心甯靜的時候出現,一切都剛剛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桃花流水》 沒骨花鳥 34×69cm
《春風拂檻露華濃》 沒骨工筆花鳥 37×73cm
2020年7月23日,是我學畫開始的日子。那一天,我鼓起勇氣拿起毛筆,浸水蘸墨,在并不優質的宣紙上留下了《精神抖擻戰紅梅》那張小畫兒。這張毫無技法可言的小畫兒對我有着特殊的意義,我一直保存着,就像珍藏那件我為襁褓中的兒子親手做的粉紅色的小棉襖一樣。還要感謝那一天的自己,如果不踏出那一步,我将永遠是逡巡在藝術殿堂之外,隻會擡頭仰望的小女孩。
《葉籠花露鴛鴦侶》 沒骨花鳥 49×135cm
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闖進國畫的世界裡,聽到的字眼全是陌生的、新鮮的——文人畫、沒骨畫、寫意畫,生宣、熟宣、半生熟,六尺、四尺、鬥方,狼毫、兼毫、羊毫,花青、褚石、肽白……随着課時的不斷疊加,階度的不斷升高,慢慢地,我與這些“詞”逐漸熟絡了,不聽使喚的毛筆也漸漸與我的手達成了和解,随了我的意在畫紙上舞動起來,時重時輕,時緩時急,時而大氣磅礴,時而輕挑慢拈,所到之處或清新淡雅,或姹紫嫣紅,或霧霭朦胧,或鳥雀啁啾。再後來不再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師後頭照搬模仿了,而是學會融入自己的審美和思想,對線條的質量、用色的調性、畫面的難易度和整體的美感多了自己的判斷,并在實操中進行調整重塑,直到呈現出讓自己滿意的畫面效果為止,樂此不疲。
《呦呦鹿鳴》 寫意花鳥 45×138cm
兩年的時光就這樣在筆墨氤氲中度過了,從最初梅蘭竹菊線條的習練,到花鳥、山水、人物、曆代名家臨摹、寫生,再到“以技進道”技法提升,700多個日子,盤點一下畫過的畫兒,好的賴的、大的小的,已有300幅。然而時光回饋我的,遠比畫兒珍貴得多——沉浸于繪畫的世界裡,在畫中悟,在悟中畫,才是習畫的真正樂趣所在。我時常會感謝上蒼,給我這個七分蒙昧之人以二分善良,一分悟性。而這一分的悟性中有一部分是畫筆給的,它是我的天使,一路上牽引着我穿越蒙昧的桎梏,與這個世界有了越來越多的交流與共鳴,體驗到了融入自然的快樂和自在。
《眷侶神仙》 沒骨花鳥 49×98cm
《複有餘容殿百花》 沒骨花鳥 49×97cm
在畫者的眼裡,一山一瀑,一花一樹,一廊一柱,都是有靈性的。畫它,是因為喜它愛它。隻有尊重它本來的樣子,你才會讀懂它,會了它的神,領了它的意,随性塗抹,輕描淡寫,就能将“胸中之物”活生生地躍然紙上,這是繪畫的高境界。在國畫“六法論”中,我認為“氣韻生動”最為關鍵,其他“應物象形、骨法用筆、随類賦彩、經營位置、傳遺模寫”“五法”最終都要服務于它。有了生動的氣韻,畫就有了魂,哪怕其他方面略微欠缺些也不打緊。
《争妍枝頭》 沒骨工筆花鳥 40×73cm
領會事物的神韻靠的是觀察力,獨特的觀察力會讓人親近自然,進而獲得完全不同的生命體驗。這個春天,因為疫情防控不能出小區,得以有時間和雅興觀察身邊的花草樹木,竟發現了它們身上許多以前沒被看到的美。為什麼?是因為畫畫讓我習慣性地改變了觀察的視角,從宏觀轉入微觀,從用眼變成用心,從無生命的對待到有生命的感知,這樣的改變,使它們帶着各自的形狀姿态、色彩質地,一下子在我面前生動起來,在明麗的春光中,在屬于它們的角落裡恣意地生長,盡情地綻放。“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其實,它們的生命之美是與生俱來的,不管你見還是不見,亘古以來,它們就那麼頑強自在地生長着,心無旁骛地繁衍着。我忽然覺得與這些植物相比人活的太不灑脫,喜歡被人關注,常常活在别人的眼光裡,世俗的評判中,被功名利祿所羁絆,被無謂妄念所奴役,喪失了生命的自在和純淨,這好不明智。
《無象之境》 潑彩山水 49×72cm
現實生活中還有一種現象——人們都追求年輕,害怕衰老。尤其是女人,為了留住漸遠的青春,她們采取各種辦法,做着違逆自然規律的事,有時候卻事與願違,看起來并有沒達到美的效果。賞讀國畫多了,發現在諸多名家的筆下,許多物像被故意做得殘破——比如在葉子上留一個蟲蛀的孔洞,或是在葉的邊緣加褚石色潤染使其看起來枯黃,這些都并不會破壞畫面的效果,反而成為畫中最有趣的看點,使畫變得有味道。還有的畫家專門以“殘荷”為題材,畫出許多賞心悅目的佳作,色彩的豐富比一池的翠綠更抓人。自然的美,不隻是嬌嫩、昂然這一種,自然的和諧的就是美的。看到日夜勞作的農民那一雙紋理粗糙、滿是繭子的大手,你能說他不美嗎?看到勤勞善良的母親那張飽經風霜、滿是皺紋的臉龐,你能說她不美嗎?女人的美,不隻是肌膚的細嫩紅潤,腰身的凸凹有緻,還有歲月凝煉的優雅、睿智和大度。說到這兒我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和兩位同事一起下鄉公出,時值晚秋,雖然過了最好的賞楓時節,但風景仍然很美。車子在公路上行駛,我欣賞着遍野的楓林,不禁發了句“女人到了一定年齡,就如同這秋天的楓林”的感慨,不想兩位同事竟以為我是悲秋憫懷,安慰我不要那麼想。我笑了,沒作什麼解釋。其實我想表達的是,曆經世事風霜的女人,擁有成熟、豐富的内涵美,如同這秋天的楓林一樣,韻味十足,既沉穩大氣,又内心堅定,這才是女人最有魅力的年紀,這才是屬于女人最美的季節。
《春江水暖》 沒骨工筆花鳥 48×108cm
中國畫講究三重境界:第一層次是形與技,也就是事物的景象以及繪畫的技巧,是一種簡單的視覺享受;第二層次是境,即書畫中展現的意境,是否能給人精神上的享受;第三層次則是講究道,作者與畫達到了天人合一的狀态。我目前尚處于第一層次的模寫階段,剛剛萌生了點創作意識,但這并不能阻止我天馬行空地去想,技藝不到意識補嘛, “以技進道”,将是我終生努力的方向。
就像“無數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的李叔同,他出家後,他最得意的學生豐子恺曾談到了人生“三層樓”的觀點:
“人生的第一層樓是物質生活,即衣食住行的滿足,大多數人都停留在這一層次;
第二層是精神生活,即對學術和文藝的追求,知識分子、學者、藝術家在這一層;
第三層是靈魂生活,即宗教信仰,宗教徒在這一層次。”
這樣的見解,明白的自然明白,不理解的也不必反感批評,畢竟人生是自己的,想活成什麼樣子你說了算。
《舐犢情深》 寫意花鳥 50×138cm
如今家裡的一個房間已被我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各等宣紙宣卡,習作也積成了撂 。早期不舍得丢掉的,再翻出來看已不能入眼,時不時地被當成吸水紙廢物利用了。偶爾也會有人約畫,我會用心斟酌,慎重落筆,賦線條和畫面以真心實意,真情實感。有時會和朋友交流習畫心得,與志趣相同的人品鑒畫作優劣,樂在其中。沒想過會畫出什麼名堂,隻是因為喜歡,喜歡那種沉浸的感覺,和沉浸後滿滿的自足;也不是因為畫得多好,而是看到曾經的不可能在慢慢變成可能,曾經羨慕的也能生發于自己的筆端,有一種意外的驚喜吧;更重要的是,我在習畫的過程中,收獲了對生命的思考,對人生的感悟,懂得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好,進而獲得一份強大的内心力量,讓自己更加坦然、笃定、自信、無畏地面對餘生和這個世界。
《老子出關》 寫意人物 50×10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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