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唐朝詩人李紳,我們自然而然會想起他的《憫農二首》:
第一首: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春天播種下一粒種子,到了秋天就可以收獲很多的糧食。天下沒有一塊不被耕作的田,可仍然有種田的農夫被餓死。
第二首: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農民在正午烈日的暴曬下鋤禾,汗水從身上滴在禾苗生長的土地上。又有誰知道盤中的飯食,每顆每粒都是農民用辛勤的勞動換來的呢?
第一首詩一開頭,就以“一粒粟”化為“萬顆子”,具體而形象地描繪了秋天的豐收景象,用“種”和“收”贊美了農民的勞動。緊接着第三句推而廣之,展現出四海之内,荒地變良田,和前兩句聯起來,便構成了到處碩果累累,遍地“黃金”的生動景象。這三句,詩人用層層遞進的筆法,表現出勞動人民的巨大貢獻和無窮無盡的創造力。
“農夫猶餓死”,它不僅使前後的内容連貫起來了,也把最關鍵的問題突出出來了。勤勞的農民以他們的雙手獲得了豐收,而他們自己卻還是兩手空空,有的甚至慘遭餓死。這首詩,迫使我們不得不帶着沉重的心情,去思索、去發問“是誰制造了這人間的悲劇”?
詩人把這一切放在幕後,讓讀者去尋找,去思索,這無疑給我們以充分的想象空間。
第二首詩,一開頭就描繪在烈日當空的正午,農民依然在田裡勞作,那一滴滴的汗珠,灑在灼熱的土地上。這就補叙出由“一粒粟”到“萬顆子”,到“四海無閑田”,乃是千千萬萬個農民用血汗澆灌起來的;這也為下面“粒粒皆辛苦”撷取了最富有典型意義的形象,可謂以一當十。它高度概括地表現了農民不避嚴寒酷暑、雨雪風霜,終年辛勤勞動的生活。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不是空洞的說教,更不是無病呻吟;它近似蘊意深遠的格言,但又不僅以它的說服力取勝,而且還由于在這一深沉的慨歎之中,凝聚了詩人無限的憤懑和對農民真摯的同情。
說實話,這兩首小詩在百花競豔的唐代詩苑,同李白、杜甫、王維、李賀等人的那些名篇相比較,或許根本算不上精品,但它卻流傳極廣,婦孺皆知,不斷地被人們所吟誦、品味,其中不是沒有原因的。
由這兩首憫農詩,我們可以領略到詩人李紳在沒有任何官職時對下層百姓的極度同情,也可以讓讀者想到詩人對當時看似繁花似錦的時代隐含着的憂慮。那就是這世道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
但是,就是這麼一位對下層百姓生活極度關切、同情的詩人,後來卻生活極度豪奢,對下層人們濫施淫威,還喜歡耍弄權威,無情無義,簡直好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麼,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
幼年喪父的李紳,出身妥妥的官宦之家。曾祖李敬玄,做過唐朝宰相,官至中書令。祖父李守一,成都郫令。父親李晤,曆任金壇、烏程、晉陵(今常州)等地縣令。
不僅他的長輩都是官員,後來就連他的子孫也都是不大不小、體制内的吃皇糧的官員。長子李乾祐,建州刺史。次子李開,水部員外郎。三子李濬,職直史館。長孫李羔容,管經略判官。次孫李無逸,算曹博士。
我們知道,在現實生活中,古代的官員們被稱為大人、太爺、大老爺等,即使是時代發展進步以後,官員們也仍然被稱為領導。他們喜歡被人們稱呼職務,不喜歡也沒人敢稱呼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名字是用來填表格的,是用來光宗耀祖的,而不是用來被人稱呼的。這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故弄玄虛。這說明了一個現實問題:地位差别。
對李紳來說,尤其如此。李紳寫作《憫農二首》,普遍認為那是唐德宗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其實,我個人認為,李紳作這兩首詩的年代,應該是在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之前。因為在這一年,李紳赴長安應進士試,逢呂溫,因為這兩首詩,受到呂溫的賞識。
那時候的李紳,沒有功名,正在往功名的路上奮進狂奔。一個白身,除了刻苦學習,就是到處遊曆。閑着沒事,使他能夠經常接觸到下層百姓,比較了解百姓的生活。
後來,他接觸到的,不是達官,就是顯宦,慢慢便脫離了下層百姓。特别是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李紳考中進士,補國子助教。後來離京至金陵,入節度使李锜的幕府。這使他徹底脫離了普通人的生活,離下層百姓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看看李紳此後的經曆,我們就明白他為什麼會變成一個對百姓無情無義的人了。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李紳任右拾遺。
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李紳任翰林學士、禦史中丞、戶部侍郎等。
長慶四年(公元824年),李紳被貶為端州(今廣東肇慶)司馬。
自寶曆元年(公元825年)至太和四年(830年),曆任江州刺史、滁州刺史、壽州刺史。
太和七年(公元833年),李紳任浙東觀察使。
開成元年(公元836年),李紳任河南尹、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宋亳汴穎觀察使。
開成五年(公元840年),李紳任淮南節度使、入京拜相,任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晉升為尚書右仆射、門下侍郎。
會昌四年(公元844年),因中風辭位。後來又出任淮南節度使。
會昌六年(公元846年),病逝于揚州,終年七十五歲。
特别是唐朝時的“牛(牛僧孺)李(李德裕)黨争”,持續時間40年,雙方均以個人私利為出發點,毫無道德底線,全然不顧國家社稷和百姓的死活。而李紳就深深卷入其中,充當了李黨的得力幹将、馬前卒。可見,李紳前後矛盾的人生,并不是沒有來由的。
說起李紳的豪奢生活,那絕對可以和明朝權臣張居正媲美。所不同的是,他沒有張居正的才華,也不可能給唐王朝帶來任何“中興”。
李紳飛黃騰達以後,已經完全進入了腐官酷吏的行列。他生活上花天酒地,工作中濫施淫威。
史書上說他,随着官職的升高,“漸次豪奢”。也就是說,李紳并不是一下子變成生活奢侈、貪官酷吏的,而是有一個由量變到質變、循序漸進的過程。
據傳,李紳一頓飯的耗費,一般都得達到幾百貫,甚至上千貫。他在擔任淮南節度使的時候,對百姓疾苦極為漠視。在他治下的百姓,終日惶惶不安,很多人都不得不渡過長江、淮河,逃難到别處。
韓愈、賈島、劉禹錫、李賀等人,對李紳的行為,無不嗤之以鼻。劉禹錫任蘇州刺史時,曾應邀參加時任揚州節度使李紳的宴會。他看到李紳家中私妓成群,其中一名歌妓色藝雙絕,感慨頗多,于是寫下了《贈李司空妓》一詩:“高髻雲鬟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閑事,斷盡蘇州刺史腸。”
詩的大意是:佳肴美酒,歌姬美色,輕歌曼舞,李司空早已習以為常,養尊處優過着奢侈糜爛的生活,可我劉禹錫卻肝腸寸斷,于心不忍。
李紳不僅生活奢侈,而且還愛耍權威,無情無義。
李紳在發迹之前,經常到一個叫李元将的人家中做客,每次見到李元将都稱呼“叔叔”。李紳發迹之後,李元将因為要巴結他,主動降低輩分,先是在李紳面前自稱“弟”,後來又自稱“侄”。李紳都不高興,也不理他。直到李元将在李紳面前自稱“孫子”,李紳才勉強接受了他。
有一個姓崔的巡官,與李紳是同科進士。有一次特地來拜訪他,剛在旅館住下,他的家仆與一個市民發生争鬥。李紳問那個家仆是幹什麼的,家仆說:“是宣州館驿崔巡官的仆人。”
李紳竟然把那仆人和市民都抓起來殺了,并下令把崔巡官也抓來,說:“過去我曾認識你,既然來到這裡,為何不來見我?”崔巡官連忙叩頭謝罪,說他剛來,還沒來得及。可李紳還是把他綁了起來,打了二十杖。
崔巡官被送到秣陵時,吓得面如死灰,甚至都不敢哭。當時人們議論紛紛:“李紳的族叔反過來做了他的孫子,李紳的友人成了被他流放的囚徒。”
由于李紳為官酷暴,當地百姓紛紛逃離本地,下屬向他報告:“本地百姓逃走了不少。”李紳道:“你見過用手捧麥子嗎?飽滿的顆粒總是在下面,那些秕糠就讓他們随風而去吧。”
上面這些故事,還不是李紳最大的“亮點”。李紳一生最讓人诟病的,是他晚年經手的“吳湘案”。
唐武宗會昌五年(845年),李紳出任淮南節度使。其時,揚州江都縣尉吳湘被人舉報貪污公款、強娶民女。
李紳接報後立即将吳湘逮捕下獄,判處死刑。但此案上報到朝廷後,有的禦史懷疑其中有冤情,朝廷便派遣禦史崔元藻前往揚州複查此案。
崔元藻調查後發現,吳湘貪贓屬實,但款項不多,強娶民女之事則不實,所以罪不至死。但李紳卻一意孤行,還沒等聖旨下來,就把吳湘處死了。
按照奏章中的說法,李紳執意處死吳湘的起因,是揚州都虞候劉群欲娶流落廣陵的美女阿顔,不料阿顔的養母卻悄悄把阿顔嫁給了江都縣尉吳湘,劉群聞訊後非常氣憤,就唆使他人舉報吳湘貪污公款、強娶民女。
但是,實際情況是,李紳也看上了阿顔的美貌,想納阿顔為妾。沒想到卻被吳湘捷足先登了。故此,李紳勃然大怒,執意要置吳湘于死地。
由于吳湘迎娶阿顔的聘禮豐厚,李紳便下令調查他的收入來源,很快便發現吳湘有貪污行為。
故此,有人認為這就是一場蓄意報複。吳湘的叔叔吳武陵,當年得罪過李德裕的老爸李吉甫,兩家是世仇。李德裕當上宰相後,也借故整過吳武陵,并将他貶為潘州司戶參軍,後來吳武陵郁郁而終。
李紳自然很清楚吳、李兩家的龌龊,為了取悅李德裕,李紳将吳武陵的侄子吳湘也列為報複對象,因而羅織罪名,殺了吳湘。
事實上,李德裕同此案也脫不了幹系。禦史崔元藻回京後說吳湘罪不至死,李德裕立即将他貶為崖州司戶參軍,企圖掩蓋事實真相。
大中元年(847年),李德裕被罷相,李黨倒台。這時,吳湘的哥哥吳汝納為弟弟鳴冤,請求朝廷複查吳湘案,三司複查後吳湘終于得到平反。
這時李紳雖然已經去世,但按照唐朝的規定,酷吏即使死掉也要剝奪爵位,子孫不得做官。由于生活豪奢、為官酷暴、濫施淫威,此時已經死去的李紳被定性為酷吏,受到了“削紳三官,子孫不得仕”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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