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常常不經意間回想起那個鄰裡守望的年代。
比如看牛,也都是看夥牛。
那時候,寨子裡喂牛的人家多,白天都趕到大圈坡去吃草。起初家家都有人去看牛。後來,大家一合計,一家看一天或幾天的,謂之“看夥牛”。
這“夥”字,多少有點搭夥的意思。這樣,能節省不少人力。
一大早,喂牛的人家便把牛趕到寨中的主路上,和當值的人把牛趕到沙田,便回家來。
當值的人把牛趕到大圈坡,在坡上盤桓一陣子,看着牛都往彎子岩那邊吃去,便回家去幹一陣農活。中午的時候,再來看一眼。
待到太陽落山的時候,當值的人再把牛趕回寨裡。其他的人家看見牛回來了,把牛圍上院門口,關進圈裡。
其實也不用圍,牛是通人性的,時間一長,也知道到了家,徑自往圈邊走。所謂老馬識途,其實老牛也識途。
有時候主人不在家,牛便在圈門邊徘徊,等待主人歸來。
4
小時候最喜歡去趕鄉場。看着鄉場上五顔六色的商品,别提有多高興。要是有點餘錢,大人們會買一塊米花、一棵冰棍什麼的,給孩子解饞。要是這樣,心裡三五天都是美滋滋的。
趕場的時候,鄰居們喜歡約起一起去。走路有個伴,背東西也有個照應。一路上說說笑笑,便不覺得無聊。
沒時間去趕場的,便請人帶東西。可以是鐮刀針線,也可以是鋤頭菜種,吱一聲就可以。可以事先給錢,也可買回後再給。
那時候人們喜歡做糯米酒。一進入冬天,人們便陸續開始做米酒。米酒醞釀了一個冬天,便越發醇厚。等到開春耕種的時候,累了一天回到家,舀一碗米酒出來,和水燒開,一口幹下去,相當解乏。
做酒需要酒藥,也叫酒曲。酒藥是土酒藥,有專門的人家做好後,走村串寨兜售。
那時候工業産品少,土東西到處都是。現在工業産品多,土的東西便成了香饽饽,成了招牌,比如土雞,比如土酒藥。因此,大街上常常會傳來“打酒,打酒,土酒藥烤的純包谷酒”的吆喝聲。
農曆七八月份,賣土酒藥的小商販便開始行動了。不止一家,還有幾撥。時間一長,哪家酒藥做的酒好,哪家酒藥做的酒會爛缸,家庭主婦們摸得門清。
鄰裡之間還相互詢問,“來了沒有”,生怕錯過了。最後是相互叮囑,要是我來的時候我不在,幫我拿幾個!
5
父親會編竹器,鄰居們便找他幹些修修補補的事。
農村人喜歡用竹子編的甑篦蒸飯。哪家的甑篦壞了,隻要人家扛竹子來,父親便會抽閑等空的編好,找人帶信去,或是親自送去。一送去,便要擺上一陣子。
還有編撮箕。也是人家給個撮箕框框,一根竹子,父親也會抽時間編好。編好了,給送過去。
父親編的撮箕,編着編着就編大了。我們父親問什麼會這裡。父親笑了笑說,大了裝的東西多。的确,家裡的幾個大撮箕上糞,我們背一撮箕就有點吃力。父親用那大撮箕放糞,一撮箕就要放了半邊土。
背籮上起支撐作用的寬竹片是最容易壞的。寬竹片壞了,人們便請父親換新的。換過的背籮青褐相見,頗不相宜。人們不在乎這些,能用就好。
姨媽有摸肚皮的手藝。寨子裡吃飯嗝着的小孩,背到姨媽哪裡,在肚皮上推摸幾下,保證手到病除。當然,人家不會空手來,面條水果什麼的,都要提着點來。
後來我在小城工作。有了孩子,也經常被嗝着,便去找人摸。起初是二十塊一次,後來漲到三十,現在已經是五十了。我聽大哥說,這是算便宜的,他們找摸的那家是一百二十元一次。
每次一大早去,那門口已站滿了人,要等上一陣子。不知道一天下來,摸了多少人。
6
春節裡是最熱鬧的。
進入冬月,便有人開始殺年豬。殺豬要請人幫忙,殺完豬要請寨人吃殺豬飯,俗稱“喝旺子”。大人小孩,其樂融融。殺了這家的,又去殺别家的。整個冬天,便不缺旺子湯喝。
過年還要磕點面。面是糯米做的。那時小鋼磨什麼的還沒有,便用碓磕。那時我家有個大碓窩,裝得多,磕得快,拿糯米來磕的人便多。
母親得閑,便給來磕面的鄰居搭把手。多個人就是不一樣。說說笑笑中,面便磕好了。
小時候過年,我家的堂屋裡推豆腐的時候是比較熱鬧的,從臘月十幾,一直鬧騰到臘月二十幾。堂屋裡有兩副石磨,一副是推包谷的,另一副則是推豆腐的。
推豆腐那天,我是被熱鬧吵醒的。堂屋裡石磨下的鍋裡,已經有了不少豆漿。石磨吱吱呀呀地響着,像低吟淺唱的詩人。
人們不自覺地就分工了,推磨的,燒火的,濾豆腐的,點豆腐的,挑水的(那時候還沒自來水)……人們進進出出,各自忙着。從雞叫三遍,一直忙到夜深人靜。
我到現在也不明白,那時候的人民對于置辦年貨,興趣是如此的濃厚,精力是如此的旺盛。
7
父親年輕時,在寨鄰和舅舅的幫助下蓋起了老屋。在這過程中,父親學得了制磚造房的手藝。
後來,寨子裡有人家造房,父親必陪起陪落,從挖地基開始,一直幫到蓋瓦打闆。
父親砌的磚牆,垂直整齊,比好多專業的泥水匠砌的都要好。此後,父親也有了個習慣——有人家砌房子,他喜歡去看看牆砌得垂直不?而人家也樂于讓父親指點。
除了砌房子,父親還砌熱衷于砌豬圈。
家裡原來有個豬圈的,在房前的右側。泥土夯築的牆身,茅草編就的屋頂。
那泥土的牆身經常被豬拱壞,還拱出小洞來。于是父親決意将豬圈推倒重建,砌成石牆的。
父親雖會砌磚,但不會砌築石頭,便請幺姑爹和民生哥來砌磚。兩人砌了一個冬天,才把豬圈砌好。
過了兩年,家裡喂的豬牛多,父親又張羅着在院子前坎砌了一個石圈。石匠呢,仍然是幺姑爹和民生哥。
後來,父親聽人說院子前坎那個石圈擋住了大門,影響風水,便把它拆了。
如今,院子右邊的石圈還在。因為沒有喂牲口,父親将它填平硬化,聊作炕包谷的小樓。
8
小時候的“老喜”似乎辦得很漫長。
一家有事,全寨出動,人人都有幹不完的活路。
裝棺、紮敬門、紮馬、搭棚子、刷封皮、刷馬、封包、挂包、過奠、下祭、安埋……一台喪事辦下來,得十天半月。
那時候還不時興外出打工,人們都窩在村子裡,辦一台喪事,是不成問題的。
管事的把幫忙的人招呼過來,清點一下人數,皺一下眉頭,沉吟片刻,誰适合做什麼,心裡邊就有了數,于是開始派活。
因為人多,每一個小組的都可以輪換着幹,其他的人便偶爾可以湊一下撲克桌或是麻将桌的熱鬧,或是瞅一瞅來吊唁的姑娘裡有沒有心儀的對象。
有時候玩心一稍大,管事的便扯着大嗓門喊:誰誰誰,茶水沒了。當值的是“醒水”的,一邊趕緊跑,一邊大聲說“來了來了”。
對了,那時候沒有話筒和高音喇叭,喊人全靠吼。因此,當管事的前提是要有個大嗓門。
9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不知什麼時候,鄰裡守望在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随着打工潮的興起,人們像候鳥一樣,往來于城市和鄉村間。平時,村子裡隻有老人和孩子,靜悄悄的。隻有春節期間,外出打工的人回來,村子裡才會熱鬧一陣。
打工賺了錢,人們便回家砌房子。
與以前全靠鄰裡幫忙不一樣,現在砌房子是請施工隊。包工亦可,包工包料也行,省時省力。
現在的農村房子越砌越大。砌好了,又出去打工。因此,農村大多數的房子是空着的。老人還在的,老人帶着孩子居住。老人沒了的,一把上鏽的大門鎖着。
雖然外出打工的人大多回家過年,但這年味似乎越發淡了。不知是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對吃穿等物質追求不是那麼的強烈,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反正總感覺這年味沒有兒時的濃厚。
年輕人外出打工,村子裡遇到“老喜”便是個麻煩事情。尤其是人戶少的村子,更是感覺幫忙的人少。
于是有的寨子立下規矩,其他事情回來不回來都無所謂,“老喜”必須要回來的。别人家有事的時候不回來,那麼你家有事的時候就沒人幫你。
因此,有些人看到了商機,組建起了酒席一條龍的專業服務團隊。租餐具亦可,包工也行,包工包料更是喜歡。方式靈活,自由選擇。據說生意還好得很。
但是,人們是不輕易請專業服務團隊。因為,你請專業服務團隊,說明你在寨子裡沒有人緣。不管你在外面當多大的領導,賺了多少錢,都會被人瞧不起,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鄰裡守望和解決生計,有時候存在着無法調和的矛盾。如何在鄰裡守望中實現鄉村振興,則是值得思考的問題。(蒙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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