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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8 22:36:44

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既然是不湊巧,因知素樸的善終,難免産生悲劇。—沈從文

《邊城》是沈從文最負盛名的代表作,内容以湘西邊城小鎮茶峒為背景,從雙親早逝的女孩翠翠講起,她和年邁的爺爺靠擺渡為生,15歲那年在龍舟賽上和二少爺傩送一見鐘情。不曾想,還沒等翠翠和傩送互相表明心意,傩送的哥哥大老也喜歡上了翠翠,打算提親,有錢人家的女兒相中了傩送,以碾房做陪嫁。四角戀蓄勢待發,但兄弟倆都鐘情于翠翠,商量通過比賽唱山歌求婚,讓翠翠做選擇。随後大老認輸,外出闖灘,不幸溺亡。傩送覺得哥哥的死自己也有責任,對翠翠心有芥蒂,不告而别,爺爺眼見孫女感情不順,着急難過之下在雷雨夜去世了,隻留下翠翠一個人守着渡船等傩送回來。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1

《邊城》語言清新像散文,情節簡單無激烈沖突,描繪了湘西地區特有的風土人情,筆觸優美,情感真摯,動人愛情故事内外有心靈的純良,人性的美好。

讀者在詩意氛圍中期待故事圓滿時,陰差陽錯的無常命運線,牽引小說一步步走向悲劇,自然的讓人難以置信,徒留聲聲唏噓。

其實,仔細閱讀,書中多次使用了虎耳草、水、杜鵑等物品意象映射人物品性和心境,就是在暗示我們—看似美好的背後隐伏着揮之不去的悲痛。

一、水:孕育了男女主人公的天性,也見證了兩人愛情的始末

沈從文曾說:“我情感流動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給予我的影響實在不小。……我受業的學校,可以說永遠設在水邊。我學會思索,認識美,理解人生,水對于我有極大關系。”

在沈從文的筆下,水是自然生命的原生母體,《邊城》是紮根水鄉、浸透了水氣的鄉土文學,是一部半是明媚半是憂傷的水邊故事,水的包容、清澈、柔韌賦予小說人物獨特的品性。

小說開始沒多久,就寫翠翠居住的地方:“有一小溪,溪邊有一座白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隻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隻黃狗。”

在溪水的滋養下,翠翠可天真活潑如小獸,亦可安靜乖巧如黃麂,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在水邊玩耍長大,生的單純美麗,心靈澄澈,俨然如水的精靈。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2

之後,沈從文倒叙寫出翠翠和傩送兩年前初見,也是在龍舟賽進行的酉水河邊,傩送在賽事拔得頭籌,在水中和翠翠逗笑,這裡的水,見證了愛情的種子在少男少女心靈上孕育、萌發。

傩送也長在水邊,是船總的二兒子,眉眼秀拔,身子卻結實如公牛,16歲就能駕船、能泅水,是水中健兒。

兩年後的端午節,傩送邀請翠翠和爺爺去他家吊腳樓上看水上賽船,翠翠去了後,得知城裡人家的女兒看上傩送,還陪嫁碾坊,盡管傩送對她的情義逐漸明朗,翠翠卻因為這事平添了些許煩惱。

沒想到,翠翠的煩惱還沒理清,就傳來傩送哥哥大老下河被水淹死的消息,這個水上事故的發生,讓傩送心生愧疚—因為哥哥是輸掉山歌比賽才負氣外出的,他斷了和翠翠相好的念想,也坐船下河去了。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3

在爺爺眼裡,大老和傩送都是翠翠的好姻緣,現在一個死去,一個出走,翠翠的終身大事黃了,爺爺難過之餘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裡去世了。

小說的結尾,女孩翠翠在經曆親人離世、愛人遠走之後,依然以“水邊守望”的姿态,繼續着爺爺的渡船事業,等着心上人傩送從水上歸來。

文學作品中的自然環境是人物和情節的外化,《邊城》中的水道出了人物活動的地域特征,也影響着人物形象、性格和命運,溪水的滋養映襯出靈動的翠翠,出色的傩送,河水的破壞性,淹死了失意的大老,在爺爺離世後沖走他的渡船。

水,富有生命力也具有破壞性,從小說的開始流淌到結束,服務于事件展開,也服務于主題渲染。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4

二、虎耳草:是作家沈從文的最愛,也象征他筆下人物翠翠真摯的愛情

虎耳草在《本草綱目》有“虎耳,生陰濕處,人亦栽于石山上。莖高五六寸,有細毛。一莖一葉,如荷葉蓋狀,人呼為石荷葉,葉大如錢,狀似初生小葵葉及虎之耳形。”

虎耳草的花語,是“持續、真切的愛情”。

“持續”的說法源于虎耳草在拉丁語裡直譯為“割岩者”,因為它長在岩石裂縫處,日積月累隔開岩石,長大開花;被賦予“真切的愛情”,是因為虎耳草傲立于風雨中,像是情真意切等待愛情的人兒。

在《邊城》中,虎耳草作為一個象征意象,多次出現,對于翠翠的愛情從朦胧到堅定,起着推波助瀾的作用。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5

平日裡,翠翠仰頭就能看見高崖上肥大的虎耳草,甚是熟悉,但是崖高又險,很難采摘,預示着兩年來,她心裡惦記傩送,但是因為傩送是邊城裡最好看的男人,就像懸崖上的虎耳草,高不可攀。

夢境裡,翠翠“爬到崖上摘虎耳草,選頂大的葉子作傘”,暗示着翠翠已然意識到自己對傩送的愛意,想要抓住這份愛情。

當翠翠白日裡和爺爺談及夢境時,她告訴爺爺:“……我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這個東西交給誰去了。”暗示着翠翠雖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所屬,但是因為缺乏和傩送的交流,不敢确信對方的心意,對他們的感情心懷忐忑。

夢境外,翠翠聽爺爺講述父母當年的愛情故事,聯想到自己的情思,慢慢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在聽爺爺哼唱傩送所唱山歌時,她恍惚間又摘到了虎耳草。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6

幾天後得知了傩送哥哥大老被水淹死的消息,翠翠難過地哭了,但是她至始至終對傩送的愛意不變,她還獨自攀崖摘了虎耳草——“回來時把竹籃子向地下一倒,除了十來根小鞭筍,隻是一把虎耳草。”

這些都暗示翠翠确定并回應了對傩送的愛情。

另外,作家沈從文對虎耳草情有獨鐘,每次回家鄉鳳凰,他都會上岸去看虎耳草,贊歎它的功用和極強的适應性:

“開小白花,每片葉子都很完整,蟲子是不敢去咬它的,是消炎去毒的好藥。”

虎耳草的生性像極了沈從文筆下的翠翠,他托物言志,筆下寫盡了對翠翠的喜歡,寫出了翠翠和傩送愛情的真切。

三、杜鵑:天已快夜,子規啼鳴背後“隐伏的悲痛”

魯迅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我們前面提到水的意象,孕育了翠翠和傩送出衆的外表、美好的人性,虎耳草的意象見證了他們浪漫愛情的開始和發展。

這些都是美好的。

但是,文中杜鵑的啼鳴,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注意,小說的悲涼意境正是源自—“聞杜鵑極悲哀”。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7

杜鵑鳥,俗稱布谷,又名子規。

最早在古代神話中,望帝杜宇被迫讓位給他的臣子後隐居山林,死後靈魂化為杜鵑,啼聲哀怨動人。

之後,杜鵑經常出現在詩詞中,比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就有“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杜鵑“慣作悲啼”的鳴叫,使愁苦失意之人肝腸寸斷。

就這樣,杜鵑鳥被被視為文化鳥,是凄涼、哀傷、悲愁的象征。

在《邊城》這部小說中,杜鵑每次出現,書中人物的情緒都是低落的。

比如,在翠翠喜歡上船總二兒子傩送,船總大兒子大老卻來提親時,書中這樣寫:

“天已快夜,别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隻有杜鵑叫個不息。”


“翠翠看着天上的紅雲,聽着渡口飄鄉生意人的雜亂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

沈從文把“天已快夜”的黃昏、杜鵑的鳴叫和心中的凄涼寫在一起,暗示着熱鬧環境難掩翠翠寂寞惆怅的心思,不甚明朗的愛情讓她心生煩躁和難過。

沈從文邊城中的美與悲(虎耳草杜鵑水)8

比如,祖父不知道翠翠心裡正煩惱着傩送兩兄弟,一心擺渡,翠翠覺察爺爺不在身邊,忽然就哭起來—“很覺得悲傷”,此時,“杜鵑又叫了。”

這裡暗示着翠翠從自己情感的誤會叢生,想到生命的脆弱和輪回,爺爺可能離去,隻剩翠翠孤獨生活。

杜鵑的每一次啼鳴,都是托物言志,反襯翠翠内心的躁動、落寞和凄涼。

《邊城》這一作品的偉大之處,在于沈從文不單單寫俗套的愛情故事,而是把隐約可見的悲涼寫進妥貼和諧的美好環境裡,寫在一對初涉情事男女的感受和意識裡。

結語:

朱光潛說:我們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為它是最不完美的。

《邊城》中,翠翠、傩送、大老三人之間的感情純真、美好,像邊城裡的風俗人情一樣充滿原生态的自然之美,但是這種美是脆弱的,他們缺乏現代人獨立的思辨能力,所謂世外桃源般的美好,原本就不存在,即便是偶然存在,也難免受到現代文明的沖擊,最終走向毀滅。

沈從文花費大量筆墨描摹《邊城》中的風俗美、景物美、人情美、愛情美,但終究沒有給書中人物一個完美的結局—爺爺死了,大老死了,傩送出走了,作品背後隐伏着不可避免的悲痛。

作家也正是通過這種“隐伏的悲痛”和結尾的懸念,喚醒麻木、落後但不失純真本性的人們,關注外界的變化,提升自身的能力,守護熱愛的家園,重塑書中的美好生活、美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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