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厲劍童
那天下午,下班後走得晚了些,忽然聽到辦公室裡有什麼東西撲愣愣飛進來,砰砰砰,撞在透明的窗玻璃上,我好奇地停下手裡的活,仔細一看,原來這位不速之客,是一隻穿着一身黑色俠客服的蝙蝠。看它不停地沒頭沒腦地在辦公室裡亂飛,我知道,它一定是迷了路,誤闖進辦公室的。看它驚慌失措地一次次撞在玻璃上,我又驚又喜,繼而心裡一陣心疼,扔掉鼠标,連忙起身,打開窗子,把它放了出去。誰知它剛飛出去,又掉轉頭,在窗子前飛了兩圈,這才朝遠處飛去,最後消失在那邊的村子裡……看着蝙蝠的黑影消失的方向,一種久違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日落時分,燈火初放時候,成十上百的蝙蝠聚在一起,撲撲楞楞,盤旋飛舞的場景,頓時浮現在眼前。
那既不是電影中看到的畫面,也不是“小人書”上看的插圖,而是我小時候活生生親曆的情形。那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到八十年代初這段時期,我那時正是十一二歲的少年。那時候人民公社還在,并且還很紅火,社員幹活大呼隆,糧菜按人口分配,大型生産資料歸生産隊集體所有,不像現在家家戶戶“各自為戰”。
記得那時候,蝙蝠特别多。尤其一到夏天,大街小巷,農家院落,天上低空,随處可見飛來飛去黑不溜秋的蝙蝠。它們伸展着一對碩大透明的翅膀,模樣像極了院子裡出沒的老鼠。它們有的邊飛邊叽叽叫着,有的則一言不發,就那麼舉着頭,睜着一對明亮的小眼睛,一忽兒這裡一忽兒那裡地飛來飛去。我最初不知道蝙蝠們為什麼夏天特别多,又為什麼總喜歡聚堆飛來飛去的,便自作聰明地以為它們是閑得沒事,和我們小孩子似的,出來追逐嬉戲,湊熱鬧打群架。是大人告訴我蝙蝠們是趁着天黑人靜的時候出來覓食捉蟲子吃,而且還告訴我,蝙蝠捉蟲最理想的地方便是水牛濠,因此那裡蝙蝠最多。
說到水牛濠,這要從那時的養牛方式說起。我家東邊不遠就是生産隊養牛場,我二哥那時是飼養員,和一個七十多歲弓腰駝背的老頭管理着二三十頭耕牛,有黑色的水牛,也有黃色的黃牛,還有幾頭驢子。那裡有一個面積很大的水牛濠。那些水牛夏天常在裡面泡澡。牛糞牛尿之類排洩物都倒進濠裡漚着,好做以後煨地的肥料。那裡牛糞味特别濃重,可謂臭氣熏天,很遠就能聞得到。每到夏天,蒼蠅、飛蛾之類的蚊蟲滋生特别多。這些飛蟲是蝙蝠的美味佳肴,水牛濠也就成了蝙蝠的“天然糧倉”。順水成章,這裡成了蝙蝠歡宴的天堂。
印象中,那時太陽剛一落山,餘晖尚未散盡,天似黑非黑,正是家家戶戶忙着做完飯的時候,無數隻蝙蝠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股腦地聚集在這裡,飛上飛下地“忙活”。有時飛在半空,有時飛得很低,像是在表演,又像是在醞釀什麼大事件,看起來特别忙碌。黑壓壓的,多得數也數不清,看得人眼花缭亂。蝙蝠一多,可樂壞了我們頑皮的小孩子。撲蝙蝠、逗蝙蝠玩是我們那時候的一大樂趣。一大幫小孩子,各自手持一根長竹竿,或者長樹枝,或者舉着摟草的木耙子,圍着水牛濠邊上跑,撲打着蝙蝠。撲打的目的隻是為了玩,絕不是食用。大人們早就告訴過我們,蝙蝠白天是“瞎眼蛾子”,一到夜裡眼睛就成了“貓頭鷹”。
大人們還特别警告過我們,蝙蝠玩玩可以,卻不可以吃,撲下來要放掉。其實,蝙蝠們精得很,是很難捕捉到的。即便偶爾有一兩隻倒黴的被撲打下來,那種事發生的概率也是很低的。撲打下來的蝙蝠趴在地上,張着口,老鼠一樣的腦袋不住地轉來轉去,嘴巴伸着,不住地叽叽叽叫着。蝙蝠會咬人,需小心謹慎,不能用手直接去拿,須用兩根小木棒夾着看,撥弄着逗着玩。這時候你大可不必怕它飛了,因為它隻有靠倒挂在樹枝、岩壁上才能飛起來,趴在地上隻能,是無法飛起來的。還有更好玩的,就是一手拿着兩個翅膀的末端,将翅膀伸展開來,看上去像極了一家小飛機。我們兩手扯着蝙蝠,兩個胳膊端平,站在原地轉着圈,或者一邊跑一邊嘴裡喊着“呼——呼——呼——”,這個玩法叫轉“土飛機”。
玩夠了,鬧夠了,兩手往半空中一扔,蝙蝠便“嗖”一下飛走了,加入到它們的大部隊去了,根本無法分辨哪隻是剛剛被我們“俘虜”過。樂趣的所在是舉着耙子跑,蝙蝠傻乎乎地在後邊追。追着追着,舉棍者冷不丁一扭頭,殺它個回馬槍,蝙蝠飛得急的,差點一頭撞在耙子上,急急掉頭,轉眼倉皇飛去。有的小夥伴啥也不舉,幹脆就地取材,撿一些小小的石塊或者土坷垃,朝天上一扔,蝙蝠誤認為有飛蟲飛,便急急地飛過來追,等小石頭落地沒了聲響,蝙蝠失去目标,這才飛起追趕新的目标。
可下次聽到半空中土坷垃飛的聲響,它們又會急急地飛過來追。就這樣,我們一次次朝天扔土坷垃,蝙蝠們一次次上當追過來。我們被逗得哈哈大笑。那些年,一個夏天,我們每天樂此不疲地玩着撲蝙蝠的遊戲,蝙蝠們無形中充當了我們那時候的小孩子的一大玩具。蝙蝠的形象早已不再令我們像老鼠那般厭惡,反而覺得可愛好玩,成了我們那個的年代山裡娃的“米老鼠”。
蝙蝠那時特别多,主要與那時農村環境髒亂差有關。那年月,不光生産隊有集體的水牛濠,而且幾乎家家戶戶都搞庭院經濟,院子裡養豬養雞養兔子,豬欄羊圈遍地是。院裡院外、大街上到處都是羊糞豬糞牛糞雞屎糞,落腳就踩一鞋底,加之那時雨水多,污水橫流,蒼蠅蚊子蛾子等飛蟲繁殖特别快。這為蝙蝠的生存和繁殖提供了豐富的食物來源和繁殖條件。蝙蝠主要居住在村子周圍的那些山洞裡,也有少部分住在農家的屋檐下以及樹上。
上學後學了生物課我才知道,蝙蝠是獸,是哺乳動物,胎生,不是鳥。它是夜行動物,白天眼睛幾乎是瞎子,但耳朵聽力出奇得好,耳朵成了蝙蝠的另一雙“眼睛”。蝙蝠白天睡覺的時候,倒挂着睡的原因,是為了便于滑翔起飛。它們是捕食蚊子一等一的高手,一隻蝙蝠一小時内能吃掉600隻蚊子,是标準的會移動的“滅蚊拍”。它們不僅消滅害蟲,是莊稼的好朋友,還能像蜜蜂一樣間接給植物和莊稼授粉。它們還能種樹,吃下的植物種子随糞便排出後落地發芽,長成新的樹木,是不花錢的園林工。還知道,蝙蝠的諧音“福”,和福祿壽喜相連,自古以來就是福文化的象征,蝙蝠在過去人的眼裡是吉祥動物,很多古建築的屋檐上都雕刻着蝙蝠形象,以此祈求納福、辟邪。誰家住進蝙蝠,那是要舉杯相慶的。
回想那個物質極為匮乏,家家都很貧困,無錢給小孩子買玩具的年代,蝙蝠這種白天幾乎看不見的哺乳動物的存在,無疑給我們一班山村孩子帶來了極大的歡樂,充實了山裡娃單調的生活,也激發了山裡娃的想像和幻想,也讓山裡娃懂得了最樸素的保護小動物的道理,從這個意義上講,那些蝙蝠們又是山裡娃的“自然之師”。
時光飛逝,轉眼我已人到知天命之年。農村生活早已今非昔比,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的今天,山裡的孩子娛樂方式早已多元化,買不起玩具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遺憾的是,這些年,蝙蝠數量銳減,即便在農村,也難得一見。昔日司空見慣的蝙蝠如今幾乎成了稀有動物,當年那種黑壓壓鋪天蓋地的蝙蝠聚堆的情形更是成為了“過去式”。我猜想,這裡面既有鄉村振興,人們的生産生活觀念和習慣發生改變,不再家家戶戶飼養豬牛羊等牲畜,特别是近些年鄉村如火如荼開展的廁所改造、污水處理、垃圾回收等環境整治活動後,各村各戶處處變得整潔幹淨、蚊蟲滋生大幅度減少、蝙蝠的食物來源減少的原因,又有近些年氣候幹旱,化肥農藥的大量使用等其他一些說不清的原因使然。到底有多久沒見到蝙蝠了,我說不清,真的說不清。這也是那日我為什麼會與蝙蝠的一次不期而遇而驚喜萬分的原因。
更為令人遺憾的是,蝙蝠還被指是非典和新冠疫情的一大傳播者,成了受人厭棄和憎惡的野生動物。可不管怎麼說,也不管它們到底是不是傳播重大疾病的“罪魁禍首”,那些曾經帶給我無窮樂趣和啟迪蝙蝠,那些為保護莊稼立過功勞,并一直在為傳花授粉做着貢獻的小精靈們,連同那段貧窮而又快樂的頑劣的少年時光,都将永久地存封在我的記憶裡,成為人生中一段寶貴的“相遇”和“經曆”,成為我無盡鄉愁記憶中不可分割的沉甸甸的組成部分。
作者簡介:厲劍童,筆名南山老栗子,1968年生,山東五蓮縣街頭鎮南西峪村人,鄉村教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日照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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