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西沉,眺望遠處山岚起伏。晚霞蔓延燦爛似若燃燒着的火焰。
伴着徐府西側角門“吱呀”的一聲脆響,先是月娘探頭探腦地走出,四下裡張望,确定了附近的街巷人煙稀少,複又折返,堪堪地扶着瑾瑜出了角門,急行幾步,登上了早已停在巷口的一輛馬車上。
月娘依着瑾瑜的吩咐,偷偷出府從馬市上雇了一輛車。不想勞動徐府管事的套車,是怕祖父問起,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認夏正做幹爹多也是權宜之計,怕多事的再生些閑話口舌。
出府前,瑾瑜鄭重的将一封書信轉托給獵戶,并一臉期望道,“瑾瑜知道岑大人留獵戶大哥在徐府的心思,也央求大哥多替岑大人思慮些,莫要事事都傳信給大人……”
獵戶一時愕然,想不到眼前這丫頭也曉得了自己是替岑福傳遞消息的,還以為是月娘走漏了消息,直愣愣地盯着月娘瞧。
瑾瑜怕獵戶誤會了月娘,抿嘴解釋道,“不幹嫂子的事……是瑾瑜猜着的……”一時獵戶、月娘、瑾瑜,面面相觑。
“這封家書請大哥務必交到岑大人手上——”扭頭望向月娘,“嫂子,咱們的事要緊,走吧……”
獵戶目送着月娘扶着瑾瑜往徐府西側角門走去,忽而覺得手裡瑾瑜相托那封家書似有千斤重般,又掏出那封“告密”的信函,捏在手指間反複摩挲着,手心裡沁出的薄汗,濡濕了封面“岑大人親啟”五個墨字。
獵戶心思輾轉反複掂量着,長歎着将瑾瑜的書信攥緊,“好吧,聽妹子的……”
城西,貓眼兒胡同。
馬車粼粼而行,夏正的私宅坐落在一條偏僻的窄巷裡。
瑾瑜取了徐府研制的“萬全丹”,想用這八顆十分難得的延年益壽的藥丸博公公一笑!
“妹子,那夏正說起來不過就是一太監,怎就如此笃定會遂妹子的心思?”月娘一臉狐疑。在民間,太監的名聲十有九臭,百姓們提起,多是惴惴焉。
瑾瑜淡淡的也沒有多做解釋,隻是輕輕地拍着月娘無處安放的一雙手。
撩簾而望,離私宅愈發近了。
瑾瑜同月娘道,“嫂子不必擔心,瑾瑜自然是有法子的……”
“咱家怎麼養了這麼一群廢物!”伴着連叠聲聲的謾罵,隻聽得“咣啷”的一聲巨響,一個酸棗木制的食盒連帶盒裡的吃食并點心,一并摔在瑾瑜和月娘的腳邊,吓得月娘跳腳。
各色點心“骨碌碌”的四下裡滾落,拿眼瞧去是“王記”新出的木樨糕、山藥糕、花樣兒别緻的荷花酥……
瑾瑜心領神會的彎腰将一地的點心拾掇起來,重新歸置在盒子裡。
夏正今日肝火旺盛,不過是借着點心不合心意的由頭,發洩惱意罷了!
瑾瑜擡手示意身邊瑟瑟發抖的小太監領了月娘往一處的涼亭歇了,“這裡交給我吧……”
小太監伺候着夏正久了也知道自己主子的惱意來自何處:翻遍整個大明朝,也難尋着一個半個會識譜的譯官來!
宮裡走水将曲譜典籍燒得隻剩幾頁殘卷,損失難以估算。隆慶帝大怒,貶謫了禮部樂屬的大小官員無數并降了旨意,勒令夏正等官員,三個月裡必須完成殘卷修補的差事……
“奶奶兒的——呸!”夏正怒火中燒哪裡察覺着瑾瑜的靠近,隻顧着罵罵咧咧的。
“幹爹,女兒賠罪了——”瑾瑜輕輕地将食盒歸置在石桌上,款款地屈身施禮。
夏正回首一瞥,躍入眼簾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小丫頭。忽而想着月前的那道折子,“徐司樂傷重,恐不堪重用……”登時喜悅倏忽而逝,後牙槽都要磨碎了,忿忿地,“咱家哪裡有徐司樂這般伶俐的丫頭,白白的折煞了奴才——”
瑾瑜心思暗湧,總不能說是岑福的主張。今日來必是有求于夏正的……
“幹爹誤會了,女兒哪裡敢不識好歹——”瑾瑜邁步蹭到夏正眼巴跟前兒,知道夏正也不過是氣話,腆着笑意兒,恭恭敬敬地将帶來的見面禮“萬全丹”,高高地舉過頭頂。
夏正也知這丫頭多少還是有些孝心的,往江南道的路上給自己捎了不少新鮮玩意兒。自然,和岑福郎情妾意的種種也逃不過自己的眼目。
“這是什麼?”夏正正襟危坐故意道。
瑾瑜陪着笑将“萬全丹”的妙處一一說了,心底暗喜,不過先前順嘴一說,想不到眼前這丫頭如此有心……
巴巴兒的瑾瑜說了不少,也難怪,到底是閨中女兒哪裡曉得這“萬全丹”于這些捱過一刀的太監們的好處,給你千把兩銀子也沒有地方買去!
夏正斜睇着瑾瑜,作勢鼻子一哼,大喇喇的從瑾瑜手裡拿了藥盒子,怪聲怪氣道,“說吧,趁咱家心情好些——”
瑾瑜便将自己願意進宮修補殘卷的心意一一道來,因為到底是做過司樂,官腔拿捏的恰到好處!
夏正不屑地嗤笑道,“少在咱家眼前裝——原先是誰推了主事的旨意來?”夏正想着要坐實瑾瑜尚未許配卻心有所屬的境遇,又覺得瑾瑜畢竟是女兒家,怕一時不察吐噜出來,臊了面皮更是不好了。
瑾瑜讪讪地繼續陪着笑,“說吧,需要咱家幫什麼忙?”夏正示意侍立在旁的小太監給瑾瑜看了座奉了茶,瑾瑜挨在夏正下首坐了。
見瑾瑜支支吾吾的,夏正玩味地瞧着,“聽說江南道上不太平……”
瑾瑜嗫嚅道,“福王……殿下……”扭捏着不知道怎麼措辭得當。
調戲?霸占?或是什麼虎狼之詞……
夏正也是老狐狸,手頭有瑾瑜在,這份差事就成了八分。至于福王,哪裡給他機會壞自己的好事?
夏正自顧自離了座,站在廊檐下逗着一隻畫眉鳥兒玩兒。
“來,把廊柱下拌好雞蛋的小米拿來……”
夏正随意的一指,瑾瑜知道養鳥兒的講究,黃燦燦的新米,伴着雞蛋清和勻了,拿在日頭下曬幹了,喂養各色雀鳥自然是好的。
瑾瑜拿了米,夏正瞥見瑾瑜手掌新生的嫩肉紅紅的,心下笃定,自然言辭也決絕了幾分,“放心,幹爹自會想法絕了福王的心思……至于岑千戶岑大人……”夏正正色道,“倒也是丫頭的良配!”
瑾瑜的心思一瞬間被瞧破,登時漸漸耳尖暈紅褪至脖頸處。
“丫頭,徐家大爺的靈柩是否還在寺廟裡寄存着?”
瑾瑜點頭,夏正繼續道,“徐家雖然沒有允了陸家的親事,但是也沒有明确拒絕不是?”
瑾瑜一臉懵懂,夏公公複又落座,示意瑾瑜坐下細細分析道,“莫不如徐家借着扶靈南下的由頭離京,再求一道着你進宮辦差的旨意,三月兩月的,江南道的差事也該了了……咱家去一封信給岑大人,差事一了,便打馬追着徐家允了陸家的親事……遲個一月半載的,總好過于給福王做妾強……”
瑾瑜總歸是有些羞澀難堪,想不到自己和岑福的那些事,旁人居然知道的這麼多……
“可是,祖父……祖、祖父……”瑾瑜為難。
夏正嗤笑瑾瑜還是沒有想通透,“如今這形勢,徐掌院還有的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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