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最繁華的昌德大街上,有一家“尚義典當行”。掌櫃的名叫孫德福,長得慈眉善目,但一雙眼睛卻很毒,看啥都是一眼準兒,從沒過差錯。
這天一早,典當行還沒開門,孫德福背着手邁着方步,到不遠處的一個早點攤子上去吃早點。剛走出沒幾步,就看到街邊躺着一個人,他忙快走兩步,湊近了細看,見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書生模樣,瘦得皮包骨,面呈菜色,胡子拉碴,兩眼緊閉,臉上有好幾道擦傷,旁邊倒着一個破舊的書箱,幾本經集散落出來。他連推帶喚,小夥子都沒反應,一試鼻息,雖是微弱,但尚均勻。他料想小夥子是餓昏過去的,忙着走到早點攤上,買了兩碗稀粥,回來給小夥子喂下。
孫德福暗暗一驚。保定城以往也碰到過災荒,官府找富戶們捐銀那也正常,但如此強令卻從未有過,更何況還指定了數目。别看滕春開着這家“尚義典當行”,是保定城裡響當當的富戶,可真要讓他拿出500兩銀子來,那也是很難的。他不覺問道:“咱沒做過違章破律的事,向來是守法經營,怕他做甚?”滕春痛苦地搖了搖頭道:“咱一介草民,哪敢和官府作對。他要想整咱,咱又哪裡逃得過他的手掌心兒?還是想想辦法,湊齊了銀子吧,免得招惹是非,再惹出禍端。”
孫德福一想也是如此。兩個人合計了半天,也沒好的計策,查過了現銀,不過才300多兩,還差小200兩,那就隻有賣掉死當了。可當下保定城的富戶們都在籌措銀兩,除了糧食,啥都賣不上價,更何況這些隻能亵玩不能當飯吃的玩物了。想拿到省城或者京城去賣,顯然又來不及了,那就隻能低價賣出了。滕春一件一件往外拿着,那叫一個心疼。
無意間,滕春拿到了程一維當心的那張當票,先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然後就湊到眼前看着,忽然興奮地喊道:“天呐,救命符啊!”
孫德福被他吓了一跳,忙着問道:“東家,怎麼啦?”
滕春興奮地說:“現下的知府大人,就是你當年曾經救過的程一維呀!要沒有你當年仗義相助,就沒有他的今天,他必定對你感恩戴德。咱們去找他,他必會幫咱們度過難關!走,咱們這就去找他!”
滕春拉着孫德福就要走,孫德福卻拽住了他。滕春一愣:“掌櫃的,你還猶豫啥?”孫德福想了想說:“咱們不能就這麼去。他隻給你10兩銀子,就要回當票,不肯給你減免捐銀,你怎麼辦?”滕春讷讷地說不出話來,呆愣了一會兒,才反問道:“那怎麼辦?”孫德福說:“我倒有個法子,咱可以試一試。如若不成,東家也不會怪我吧?”滕春忙着說:“我自然不會怪你。你快說,是個什麼法子?”孫德福詭秘地一笑,就尋出一張紙來,寫了個買走程一維所當之心的買票,用棉花蘸了醋,在紙上輕輕塗過,又用油燈淺淺一烤,這就做了舊。
滕春看着他做這些,不覺驚奇地問道:“掌櫃的,你這是幹嗎呀?”孫德福狡黠地笑笑說:“這張當票不值錢,但被人買走,那就值錢了,被某些人買走,那就更值錢啦。”滕春看看買票上的簽字,乃是兩個很模糊的字,寫得又很草,真猜不出是什麼字。孫德福卻小心翼翼地揣上這張買票,和滕春出了門。
來到府衙,程一維一聽說是當年的救命恩人來了,趕緊出來迎接。孫德福一看,程一維早已不是當年落魄書生的樣子,長得又白又胖,官威十足,心下就明白了幾分。程一維把他們領到後堂,謝過了當年的救命之恩,然後又問道:“先生此來,當是有事吧?但凡本官能辦到的,定然在所不辭。”
滕春遲疑着說道:“大老爺命我捐的銀子,能不能降一降?一下子拿出500兩來,确實困難。”
程一維擺了擺手說:“别的事都好商量,隻有這件事商量不得。百姓們生活困苦,吃了上頓沒下頓,随時都有餓死的可能。你們這些富戶不捐銀子,誰來捐?在本官的地面上,絕對不許出現餓死人的事。”
一句話,把滕春給噎了回去。滕春不知道該說什麼,轉臉看着孫德福。孫德福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平靜地說:“大老爺一臉福相,前途不可限量。當年我就看出來了,還有一位先生也看出來了。”程一維一驚:“呃,還有這事兒?”
孫德福就講出了他編好的一段故事,說是幾年前的一天,有位先生帶着幾個仆人打此路過,不知怎麼聽到了他曾經收了一個心當的故事,就找上門來問他是否真有此事,他就如實講了。那位先生點了點頭說:“呃,原來是程一維呀,先生果然好眼力。程一維年紀輕輕,就已在任上做出了一番成績,前途不可限量。先生收了他的心,知道了他的心思,那可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啊!”孫德福忙着給他解釋說,自己雖然收了程一維的心當,但跟他并無緣分,至今未有通感。那位先生拍了拍腦袋說,他聽說了這張當票,忽然就想到了程一維的事,看來他們是有通感的,不若就買下這個當吧。那位先生就掏出100兩銀子,買下了這個當,還寫下了買票。
程一維驚得跳起來:“他買走了我的心當?”
孫德福點了點頭。
程一維緊跟着問道:“他說與我有通感?”
孫德福又點了點頭。
程一維卻搖了搖頭:“通感一說,純粹無稽之談。”
孫德福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這也未必。當年,我收下大老爺的心當,就是看中了大老爺的學識,存下了一份私心,想等我家孩子長大之後,通過心當,借些大老爺的學識。城西的馮式高跟我有過命的交情,他就有這樣的本事。可惜,幾年前他突遭橫禍,死了。不然的話,我也不會賣掉這個心當。漫說是100兩銀子,就是1000兩,我也不會賣。讓孩子像大老爺一樣考取功名,那才能光宗耀祖啊!”
程一維聽了,悚然一驚,忙着去看那張買票,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兩個字是啥,不覺蹙眉問道:“他來買當,你怎麼不讓他把名字寫清楚?”孫德福說:“他實不想寫,小民也沒有辦法。大人,你要小心些,半夜若是頭疼,那就是他在與大人尋求通感,大人你務必要小心了。”
程一維吃了一驚,沒再說什麼。
兩天後,程一維又把富戶們招呼到府衙,跟他們說,朝廷撥下的赈災銀兩已經到了,足以幫助百姓們度過災荒,那些強征的捐銀就此免了。大夥兒若是有善心,就自行善事吧。富戶們聽了自然高興,但還是紛紛表示要捐些銀兩,赈濟百姓。程一維微笑着點頭應了。
滕春回到“尚義典當行”,就給孫德福報喜。孫德福長舒了一口氣,道:“我又救了他一次。”滕春驚呆了:“掌櫃的,你什麼意思啊?”
孫德福就說,朝廷的赈災銀子早就到了,但程一維卻按着不發,反而讓富戶們捐銀,就是想從中賺上一筆。赈災銀子和富戶們的捐銀單發,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發了多少,他很難做假。但若混在一起,那就沒人說得清哪個是赈災銀子哪個是富戶們的捐銀了。他渾水摸魚,才好貪占一筆。但孫德福說他的心當已經被人買走了,而且買當之人極像朝中的一位大學士,又能與他通感,他想貪占的心思,隻怕被大學士感知了,再派人調查,那他就死定了,滅門九族也未可知。貪占銀子隻是錦上添花,讓他拿命來換就太不值了。他幹脆就不讓富戶們捐銀了,拿出赈災銀子,全部發放,這就不怕查了。
聽他說完,滕春佩服得五體投地:“掌櫃的僞造買票,原來是為此啊。那麼,掌櫃的又怎麼知道他會相信通感一說呢?”孫德福說:“我已做好了鋪墊,他隻要一頭疼,就會相信通感一說。”滕春更驚奇了:“他怎麼偏偏在這兩天頭疼呢?”孫德福笑了:“他也是窮人家出來的孩子,從沒見過那麼多銀子,可要拿到那些銀子又可能要丢掉性命,他哪裡還睡得着?連續幾天睡不着,不頭疼才怪呢!”滕春豁然明白了,不覺對孫德福豎起了大拇指:“原來如此。掌櫃的,你實在是厲害啊!”
孫德福卻歎了口氣說:“以我等草民之力,也隻能救他這兩次了。若是他再起貪念,我也束手無策。可看遍天下,又有幾個清官呢?隻怕他身在染缸中,早晚也會被染黑吧。”
想到這一層,孫德福和滕春都重重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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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故事林》雜志
2016年11月上半月刊
欄目:古裝劇場
作者:魏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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