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一名男子站在吳堡縣黃河邊上望向河水

紅星新聞記者 宋昕澤 潘俊文 實習生 祝越

實習編輯 朱潔英

陝西榆林女孩貝貝在第三次參加高考前失聯，家屬多方努力尋找，警方也到處調取監控。這座僅有七八萬人、出租車司機和客人交談兩分鐘就能拉上關系的小縣城，似乎不應該出現一個人失蹤多天卻找不到的情況。

6月15日，壞消息傳來，在下遊約一百公裡的延川縣黃河段内發現一具女屍。經家屬現場初步辨認，為失聯人員貝貝。當地警方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據貝貝家人介紹，去年她曾考上西安的民辦二本，因為學校不好選擇退學，想要再考一年，考上一本。她的父親常年在外打工，母親則精神不太好，小小年紀的她已經開始掌管家裡的錢。出事前不久，還曾托人給母親送去電卡和食物。貝貝還特意加了鄰居的微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通過微信了解母親的情況。

事發後，她的一名同學發微博稱，若有來生，希望你健康、平安，有幸福的人生，有快樂的生活。

高考前失聯後去世

此前曾參加兩次高考

6月6日，高考前一天，陝西吳堡縣女孩貝貝并未像大部分考生一樣去看考場，這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在同一考點參加過兩次高考，也或許是因為考點所在的吳堡二中，正是她高中學習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經公安機關調查，貝貝于6日下午3時許走出所住的圓夢賓館，前往考點方向的華萊士吃飯。監控畫面顯示，4時許，她又出現在賓館大廳。貝貝家人介紹，當天下午，她曾登上一輛公交車，但由于監控模糊，并不清楚她于哪一站下車。

警方調查顯示，下午4時50分左右，貝貝從吳堡縣沿黃河路步行下去。最後的線索出現在當晚十點，貝貝手機信号在距離吳堡縣30公裡外的綏德縣義合鎮出現，之後貝貝徹底失去了蹤影。

吳堡縣位于陝西省東北部，和山西省柳林縣、臨縣隔黃河相望，從縣城步行十幾分鐘就可以走到山西境内。縣城位于整個縣域南部，黃河帶來了一片較為平整的谷地的同時，也限制了縣城的發展方向。背靠大山，腳倚黃河的縣城呈長條狀，東西長約5公裡，南北方向上僅有兩條主街。一條靠近山，舊一些，一條靠近河，新一些。東西方向上也呈現出新舊的特點，西邊是新城，建起了氣派的新高中、體育館和電梯住宅樓，東邊則是傳統民居，房屋低矮，錯落。

↑6月19日，吳堡縣下到黃河邊的通道被封

吳堡二中作為當地唯一的高考考點位于縣城東部，坐落在山坡上。2020年9月，新校區建成前，這裡是吳堡中學的所在地，初高中學生都在此處，貝貝可能在此處學習生活了六年之久。貝貝高中畢業後，這裡獨立為吳堡二中，僅招收初中生。

距離考點最近的圓夢賓館已開業近十年，條件在當地算不上好，但勝在價格便宜。每到6月中高考季，都會有不少考生住在這家賓館。取名“圓夢”，也正有讓考生圓夢之意。

貝貝于5月23日來到這家賓館住下，這或許和當地所要求的“考生要從5月23日起測量體溫，不要外出、不要接觸中高風險地區返回人員”有關。

據圓夢賓館工作人員回憶，貝貝住在三樓，平時除了出門吃飯，幾乎不外出，和外人沒什麼接觸，“我們有時候去敲門也敲不開”。或許是由于賓館沒有電梯，貝貝有一行李箱書放在前台，沒有拎上樓去。

貝貝入住後，第一次交了三天房錢，随後交了十天，之後則欠了幾天房錢，“我們以為家裡條件不太好”。到了欠房錢的第四天下午，工作人員沒有見到貝貝的身影，察覺到不對勁，打開房門，發現了錢包裡的身份證。

“不知道娃娃是去同學家還是去旅遊了，我們不敢直接報警，就給同村人打電話，再由村裡人聯系貝貝家長。”賓館工作人員介紹。

貝貝表姐劉女士是6月11日一早得知表妹失聯。此前，出事當天，她和貝貝的微信聊天都是正常的。高考的兩天時間裡，劉女士還發微博為表妹加油，并表示“一直以來很佩服妹妹的勇氣，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哪裡來的勇氣，可以3戰高考”。

随後，11日下午，劉女士在微博上發布貝貝失聯的消息，并呼籲看到的轉發一下。之後幾日連發多條微博更新線索，希望有人見到貝貝可以聯系她們。在編輯微博時，劉女士還加入了當時社會熱點新聞的話題詞，希望更多人看到。14日，有媒體報道後，此事登上微博熱搜，劉女士微博下方也湧入衆多網友關注。

6月15日，壞消息傳來，吳堡警方發布通報稱，網傳吳堡縣往屆考生李某某高考前失聯，吳堡縣公安機關和當地群衆多方尋找。6月15日7時許獲悉，延川縣黃河段發現1具女屍。經家屬現場初步辨認，為失聯人員李某某。具體情況吳堡縣公安機關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延川縣位于吳堡縣下遊，兩縣距離超過一百公裡。

一家三口是低保戶

出事前曾給媽媽送電卡和食物

貝貝的不幸去世引起了衆多猜測，有些網友認為，貝貝是因為第三次參加高考，壓力有些大，一時想不開。

劉女士表示，貝貝去年曾經考上一所民辦二本，她自己退學報名高考後才告訴家人。貝貝的大伯表示，貝貝去了這所位于西安的學校之後覺得學校不好，花錢多。平時貝貝忙着複習，和他們聯系不多。去年高考時，貝貝住在了自己姐姐家，不知為何今年住進了賓館。

貝貝一名高中同班同學的父親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的女兒在西安某民辦二本上學，即将上大三，一年花費要四五萬，其中交給學校的錢就要三萬多，“真交不起”。

這名父親感歎貝貝“死得真可憐真可憐”，高中時，他的女兒和貝貝關系挺好，“我女子看貝貝家裡條件不太好，經常帶她來家裡吃飯”。

當時，兩人的學習成績差不多，學的是文科。2020年高考後，她的女兒沒有補習，而是去了西安讀書。

“貝貝出事後，我女子哭着給我打電話說貝貝不在了”，這名父親回憶。他的老家就在貝貝家隔壁村，聽說貝貝父親“不是勤進人”。

貝貝的大伯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貝貝爸爸常年在外打工，有時會賭博。“不大耍（賭博），知道沒錢，赢也赢不了多少錢，輸也輸不了多少錢。”

去年，貝貝爸爸腳踝粉碎性骨折，在家修養了一年，打了鋼闆，治療花費了6萬多，“現在走路還不利索，幹不了重活，打水都隻能打半桶”。貝貝出事時，他父親剛剛養好傷外出打工不到一個月。

貝貝母親精神上不太好，和外人無法溝通，“和她說不了話，這事大家都不和她說，怕她知道了控制不住”。貝貝母親時常不在家，“整天在外面竄”。貝貝母親能自己做飯，但不能種地，她家的地也一直荒着。

↑貝貝家門口

貝貝家位于李家塬村村北邊，一共有三孔用石頭、磚塊和黃土壘成的窯洞，房檐上長出了雜草。三孔窯洞的窗戶呈現出不同的狀态，有人居住痕迹的一孔，紙糊的窗戶貼得嚴嚴實實；中間一孔窯洞的窗紙已然漚出了洞，裡面黑黢黢的；最左邊的窯洞則連紙窗戶都沒有，僅剩下木制的窗框，窯洞裡擺放着一些生活用品，窗外還停着一輛架子車。

院子裡有一口旱井，上面蓋着一個鐵制的井蓋，防止落灰。“我們喝的是天水，雨水，祖祖輩輩都喝這個”，下雨的時候把水彙集到旱井儲存起來，經過沉澱後即可供生活使用，一位村民表示。儲存的雨水喝完後，要去五公裡之外的地方買水，買50塊錢的水夠吃一個月。

當地天旱，記者去時已有半個月沒有下雨，氣溫逼近40度，地上裂開了縫。到了中午，炎炎烈日下，整個村子裡幾乎沒有人在街道上，顯得異常安靜。貝貝大伯家裡有十幾畝地，澆地靠雨水，“靠天吃飯”。他還在院子裡開辟了一小塊地，種些茄子、土豆等。

貝貝可能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到老家了，她大伯記得，貝貝上次在家裡住，是去年高考後的暑假。

貝貝一家三口都是低保戶，打錢的銀行卡在貝貝手裡。她管錢已有幾年時間，“不敢讓她爸爸管錢，怕他輸光”。有時候家裡需要錢，要貝貝先打給村裡人，村裡人再拿給她母親。今年高考前幾天，貝貝托人給母親捎來奶粉和早餐餅幹，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張電卡，插進家裡的電表，顯示出300元餘額，這是貝貝在縣城充的錢。

去年，貝貝父母都在家，貝貝給村裡的小賣部轉了兩次錢，都是二百，小賣部老闆收錢後把面粉送到她家裡。在小賣部老闆的印象中，貝貝是個好娃娃，從初中開始就在外上學，不常回來，對她的了解多從來買煙的貝貝爸爸口中得知。他買的都是最不好的煙，六七塊，有錢就買一包，沒錢幾天也不來買。即使回家，貝貝也不怎麼出門，經常在家看書。她特意加了鄰居的微信，隔一段時間就會通過鄰居了解母親的情況。

同學：

若有來生，希望你健康、平安，有幸福的人生

當地有一些人認為貝貝可能不是自己想不開，他們想不通為什麼貝貝的手機信号會出現在三十公裡外的綏德縣義合鎮：“吳堡就有河，跳河沒有必要跑到義合，那裡沒河”。

對此，貝貝的哥哥李先生表示，義合那座山上有信号塔，接收了義合的信号，不代表人就在義合，可能人還在吳堡，就像現在站在吳堡，也可能接收到山西的信号。

據他介紹，警方仍在調查中，希望能夠找到落水點，屍檢報告也還沒出來。“因為沒有監控，（出事）時間也長了，黃河灘挺大的，找一點線索太難。”貝貝最後是在延安市延川縣城被發現的，一個抽沙子的人發現的。

關于網上的評論，李先生認為“這些都是人猜測，誰都沒有看見，屍檢報告出來就知道了”。

他們現在仍在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此外沒什麼好辦法，破案也需要一定時間。

貝貝來縣城考試之前沒和李先生溝通過，“溝通的話可能也出不了這個事情，當時都忙着也沒在意”。

在李先生的印象中，貝貝不是話多的人。今年過年沒有回來，而是跟着外婆家的兩個姨一塊過年。貝貝第一年高考沒有考上，第二次考上退學了，“更想完美，考一個一本”。

據貝貝大伯介紹，事發後，曾向貝貝同學了解過，她在學校沒有談對象。貝貝高中同學的父親也表示，聽他女兒說，貝貝高中時沒有談戀愛。據貝貝學校老師介紹，她在學校也很乖很聽話，基本沒請過假。

貝貝的一名很要好的朋友也在事發後發微博為她澄清：她沒有滿背紋身。另一名初中同學則發文稱，若有來生，希望你健康、平安，有幸福的人生，有快樂的生活。

6月22日，記者前往吳堡縣公安局，希望了解調查進展，工作人員拒絕接受采訪。

6月18日至20日，當地的中考如約舉行，小城又熱鬧起來。和高考時一樣，考生可免費乘坐出租車和公交車，交警也在考點吳堡二中前方的一個上坡處實行臨時交通管制，家長也一樣焦急地在考點外等待，一切都為了考生們可以“圓夢”。

也是在中考期間的一天傍晚，有人拿着擋闆、攔網等将可以下到黃河灘塗的通道封住，一同被封在外的還有一塊“吳堡黃河古渡”石碑。當地一名群衆表示，黃河灘塗之前沒有封過。在幾座跨河大橋修建起後，這座由古渡而繁榮起來的城鎮，已經不再需要渡口發揮作用。

而在封閉前幾分鐘裡，仍有成群的中小學生在黃河邊上玩水、釣魚、打水漂，旁邊則矗立着“生命隻有一次，請遠離水邊”的警示牌。永不停歇的黃河水呈現出青幽色，仿佛可以帶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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